申芙蓉:有风吹过

  申芙蓉

  那是2011年的6月,那个黄昏,风吹过,温润而绵柔,带着初夏的清新与暖意,扑面而来,又回旋而过……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真切而美好地活着。

  而他,在那天上午,深深地闭着眼,在花丛中里,再也感受不到风中跃动的生命气息。

  我没有去和他告别,内心里只有一个真实的原因,我希望在风中,闭着眼睛,他出现在我的脑海,依旧高高地站着,踏实、亲切,风中还会传来那一口自顾自说着的吴侬软语。

  他说了些什么,在20年的过往里?


  6月1日,我最后一次见他。他住在医院,全身长满了癌块,时时说着胡话。当他知道我和慧来看他时,却一下子清醒了起来:“哪个慧?有个慧去了厦门,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她去那里干什么呢?”说得有些痛心疾首,慧一下子泪如泉涌。他曾希望自己管理的报社成为中国最好的报社,希望名牌大学的学生都能留在报社不要离开。他曾用尽了办法,也没有留住几个执意要走的年轻人,包括复旦毕业的慧。而我们未曾想,这样的不舍和记挂在他心里一二十年都未曾改变。几天后,慧从厦门发来短信:年轻时我们不懂他的良苦用心!

  是的,曾经那样年轻而骄傲的我们,怎么会明白一个领导如师如父般掏心掏肺的话语呢。1991年的7月,他给我们上入职前的第一节培训课。他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别人的尊重。”他无比认真地讲这句话,让年轻的我们一下子笑了起来。“你们不要笑,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尊重,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他不为所动地对自己的愿望进行了补充。这个奇怪的愿望,是我记住的他的第一句话,当时无从理解,却用尽了大半生去领会。

  说完这个愿望的当天,他来到我们刚搬的宿舍,一个个地查看,手重重地拍打着床沿,看摆得结实不结实。

  此后,和他的对话一直是平等的,或者说有些没大没小。高兴了,大家说:“左总,去你家做饭吃好不?”然后狂吃一顿后扬长而去。闹情绪了,也会一二三四地向他倒一堆苦水。有时候,他很神秘地观察我们,郑重其事地想去促成几对,但是往往事与愿违。我们就开他的玩笑:“左总,您只怕是想节约报社的分房指标,凑成一对是一对!”他则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们不明白,做什么事,都要只争朝夕啊!”

  说得有些痛彻肺腑的感觉。


  那是一段虽然有各种意外,却总充满温暖和安全感的日子。为了让大家上班不迟到,他确定的奇妙方法就是吃免费早餐,那大碗大碗的排骨面墨鱼粉、那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让想睡懒觉的年轻人都有了生命的斗志。当时,报社食堂和报社澡堂,是人们向往的蔡锷路公共食堂和澡堂,其知名度,和当时挂在报社大楼上的一句口号不相上下——我与报社共荣辱,团结实干创一流。

  是的,那句口号,应该是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或者说,是他刻入骨髓的愿望。

  而我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和慧一起去看他的那天,陪他做完检查,扶着他到病房,他看到医护人员,便很激动地说:“你们不能乱来啊,不要乱收费啊,报社也没有钱乱花啊!”说得我们眼泪直流。

  那时,我在想,一个人要爱一个单位到什么程度,才会如此刻骨铭心般地将它时时刻刻地放在心头啊。


  他去世的当天,那个无眠的长夜,我在为他写悼词。在查看报史的时候,我才错着时空,对他有了真正的了解。知道了他怎样以自己的全部智慧、健康、热情,历经十年的努力,将一个只有76万广告收入、没在全国得过奖的区域性报纸,打造成为广告年收入近亿元、多次荣获中国新闻奖、全面进行体制机制改革、报纸品质位居全国前列的城市党报和晚报。

  那一刻,我明白,报社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工作单位,不仅仅是事业,更是他呕心沥血,一把把拉扯大的孩子,怎么会不牵肠挂肚?

  懂得了,才更有内心的伤楚,就像黄永玉在《比我老的老头》中一再强调的那句话:我们总是错过了老人。是的,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去感受他看着年轻人离开时的不舍,去倾听他改革时的心绪,去体会他看着报业风起云涌时的感慨。或者,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再也感受不到像他那样的真诚、用心与温润了。

  此时自己的内心涌起的,岂止是一份尊重呢?

  生命如风而过,转眼就六年了。但愿他生命的气息,依旧在这样的风中滋养着我们。

【作者:申芙蓉】 【编辑:曾茜】
关键词: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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