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凭轩涕泗流

  ■陈学斌

  宋代的黄山谷有一首诗写杜甫:“醉里眉攒万国愁”,就是说杜甫即使在喝醉的时候,对天下的忧虑依然聚集在他的眉间。后人评黄山谷这一首诗说“状尽子美平生矣”。

  此刻,我驻足于留下诗圣行踪的杜甫江阁,久久不愿离开:诗人在大历三年(768年)冬来到湖南,首泊岳阳,放眼八百里洞庭,自是感慨万千,写出了凄美而又大气的《登岳阳楼》: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诗人抚今追昔,自怜身世,举目无亲,老病孤舟,忧怀国事,涕泗横流,令人感叹唏嘘、不能自已。一位天地间的大儒,一位行将就木白发飘飘的老人,在岳阳楼上痛哭失声。这样的画面,想想就令人肠断。

  769年正月,他来到潭州(长沙),在湘江边“江阁”寄居,这是诗人度过的人生最后一段岁月。

  这一段时光里,杜甫留下50余首诗篇,包括著名的《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还有点出“长沙”之名的《发潭州》:“夜醉长沙酒,晓行湘水春。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

  登临二楼,杜甫的“向来忧国泪,寂寞洒衣巾”“安危大臣在,不必泪长流”等诗句相继映入眼帘,多愁善感的我忍不住潸然泪下。对诗人认知愈深,愈加感受到诗人的悲凉和苦痛。

  安史之乱后,诗人面对国家的残破、人民的疾苦,伤心得对三春花鸟而泪珠四溅。可一旦闻知战乱平息,他又为国家的中兴、人民能够安居乐业而激动得泪满衣裳。那手舞足蹈、欣喜若狂的神态,千载而下,犹在人们眼前。

  我在江阁里长久地拷问自己,是什么造就诗人“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这样民本情怀的大格局?他的诗到了哪个阶段后开始成为诗史?数千年来,文化人璨若星河,为什么偏偏杜甫是无可争议的圣人?

  人民的灾难、统治者及其爪牙的暴行,杜甫不是有见必书,而是有闻必录,不管对方是胡人还是汉人军官。这些当时社会发生的情况,在所谓的“正史”中是看不到的。诗人的耳朵是属于人民的,诗人的笔触也是属于人民的。

  当诗人到鄜县去探亲的时候,却发现家里最小的儿子已经因饥饿而去世(“入门闻号啕,幼子饿已卒”),他感到十分惭愧,觉得自己身为父亲,由于没有为家人提供足够的食物,致使小儿子饿死,他很痛苦无奈无助;与此同时,他又想到在边疆前线戍守的那些将士(“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他们遭受的痛苦比他更加强烈。诗人没有一味地沉浸在家庭悲剧里,他推己及人地把目光从家庭扩展到整个民族、整个国家。

  暴风骤雨之夜,诗人家的茅屋被刮破了,雨漏下来,不得安眠。这个时候他想到的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苍天似乎要考验老杜,诗人离世的那几天恰逢湘江洪水肆虐,在一条风雨飘摇的小船上,诗人一家七天粒米未进,当地县令听说后,千方百计地送来牛肉数斤,贫病交加的老杜多吃了几块牛肉,后果可想而知,数天后在这条漏雨跑风潮乎乎的破船上,无食无医无药无望,诗人溘然长逝。

  想到此,我在江阁的顶楼望着奔流不息的湘江水,悲伤成河。闻一多先生说,他是我们四千年文化中,最庄严、最瑰丽、最永久的一道光彩。此言不虚。

  杜甫江阁一行,我流了今年最多的泪,旁边一同参观的几个小女生对我的眼泪甚是不解,她们哪里知道一个研究杜甫的后辈小生,对先贤高山仰止的心!

【作者:陈学斌】 【编辑:黄能】
关键词:杜甫 杜甫江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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