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画岭插花

　　■刘向阳

　　干柴燃烧的火花，热吻炊壶底部，沸腾的开水洒落火塘，溅起一片烟雾，呛得小灯冲出了厨房。他一眼瞥见那个住在村部的人爬上了插花山，低着头走了过来。

　　“爸爸，来客人了！”小灯说完，躲进了屋后的竹林，羞羞地注视着。

　　老吉从烟熏火燎中钻出来，拐向地坪，吓跑了母鸡和一群小鸡崽。

　　“郭书记，这次不会又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做个样子就溜了吧？”

　　“我吃住在画岭，全村都走访了一遍，就你家落后了。”

　　“你带了扶贫款吗？”

　　郭子良摇摇头，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他中等身材，相貌平平，白皙的脸庞晒黑了许多。

　　“那你总该带了什么好的法宝，让我脱贫致富啊！”

　　郭子良神秘地笑了，“法宝确实有，而且法力无边，跟我走吧。”

　　跛着腿的老吉露出了兴奋的表情，随郭子良往山顶走去。小灯站在山丘上眺望，回味父亲和郭书记的对话，琢磨那法宝到底为何物，莫非他比神仙还厉害，能够点石成金，让插花山变模样？

　　硬化过后的水泥村道蜿蜒曲折，延伸至画岭水库，愈上愈陡，一条羊肠小道旁逸斜出，耸立在犬牙交错的插花山。山中原有好几家住户，先后离开大山搬到外面定居，只余老吉“埋”在其间。“埋”是老吉的自我嘲讽。也莫怪老吉自怨自艾，他幼时患过一场大病，因交通不便耽搁治疗，落下小儿麻痹症，导致双腿长短不一，走路像鸭子。瘸腿，矮个子，样子如武大郞，找对象比登插花山还难，三十好几了，仍是光棍一条。过了四十岁，经媒人撮合，娶邻村一精神有点问题的女子为妻，总算有了一个家。结婚娶亲是喜事，也带来了负担，老吉既要干活维持生计，还得呵护照顾好女人，日子过得马虎。后来有了儿子小灯，伴随着啼哭与欢笑，也给穷苦的生活带来了无尽的乐趣。

　　郭子良随老吉绕山转了一圈，这里一指，那边一戳，连茶水都没喝一口就下了山。次日，天刚破晓，老吉就给女人做好了饭菜，领着小灯到山上刈草除棘，腰背酸痛了也顾不得歇息。几天下来，荒山大变样，祼出了黄色的肌肤。

　　这天，水库堤坝上停放了一辆四轮货车，满载着青青的桃树苗。郭子良跳下车高亮嗓子，老吉就领着女人、小灯围拢过来，把桃树苗当宝贝似地抱上山头。郭子良与老吉一块刨坑挖沟，栽桃浇水，汗水湿透了衣裳。

　　“郭书记，种桃树我不里手，我怕……”

　　“怕什么！插花山光照良好，又是沙质土壤，最适宜栽桃树了。再说了，镇上的农技员会来指导你如何施肥，如何治虫，如何修剪打枝，为你搞好服务的。”

　　“嘿嘿，那太好了。”

　　“只要你吃得苦，霸得蛮，耐得烦，撸起袖子加油干，这些良种水蜜桃又大又甜，两年挂果，三年收益，我帮你联系销路，包你赚钱发财！”

　　听了郭子良一席话，老吉更有干劲了。他一门心思扑在插花山上，小灯放了学也来帮忙。郭子良又联系城里的医院，给女人看病，女人的情绪有所稳定。她烧了茶水送上山，回家后“咯咯”地唤鸡鸭，端坐屋门前张望。

　　收获季节，蜜桃成熟了，累累硕果缀枝头，插花山变成了红艳艳的世外桃源。郭子良叫来一辆大卡车，请人帮忙采摘，一担担水蜜桃装箱上车，源源不断地运往集镇和城市。老吉数着一沓沓钞票，笑得合不拢嘴。

　　小灯要到镇上读初中了，十多里路程，清早步行出发，大约一个小时。小灯不愿住校寄宿，他想帮家里做点事，照顾妈妈。他如愿以偿，跨上了一部崭新的单车——郭子良送他的礼物。他可高兴了。

　　春天里，期满了，郭子良扛起背包准备回城，老吉一家依依不舍。插花山上鸟雀啁啾，清脆悦耳。满山的白桃花、红桃花、粉桃花，汇成了花的海洋，波浪似地铺展开去，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叫人无限陶醉。郭子良使劲地嗅着那迷人的芬芳，像要吸进肺腑里，永驻心灵深处。

　　“叔叔，你说的法宝呢？”小灯望着郭子良的背影，终究没说出口，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