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的共鸣——再忆陶郅和他的三馆一厅

如果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那么他的回声一定是建筑师和欣赏者之间心有灵犀的共鸣。

最近，央视龙年春晚长沙分会场选址于三馆一厅成为了长沙人民热议的话题。长沙有那么多地标建筑，为何央视春晚舞台会选址于三馆一厅呢？首先当然是缘于两江汇流的绝佳区位，湘江和浏阳河是长沙最负盛名的两条母亲河，位于洲头处的三馆一厅呈现出激流勇进的动势，无疑是展现长沙“敢为人先”精神的最佳C位。其次，就得归功于设计者当初别具匠心的预留出这样一方展现城市风采的滨江舞台。

作为三馆一厅的设计者——建筑师陶郅已经离世五年有余，尽管再也无法看到自己的作品展现在全国人民面前，但他职业生涯中留下的这个里程碑式的作品，却回声悠远，伴着滔滔江水延绵出许多往昔故事。

情感的共鸣——一湾浅浅的乡愁

长沙滨江文化园于2005年进行设计招标，当时齐聚了国内多所设计单位的知名建筑师，但是只有一位是地地道道的“沙码子”，他就是陶郅。在最初的招标文件中，只是对音乐厅、图书馆、博物馆这三座公共建筑提出了明确要求，却并没有对整个三角洲的景观环境提出任何设计任务。因为通常来说建筑设计和景观设计是两项工程，由不同的设计师来分别进行设计。但是对于踌躇满志的陶郅来说，三馆一厅是他为家乡人民献上的一份厚礼，又岂止于完成建筑工程的设计，在他的大设计观里，他从不会为自己设定一个边界，而建筑和景观也从来不是割裂的，他的建筑就是这两江汇流之处一组浑然天成的大地景观。

当时湘江和浏阳河都有防洪的要求，因此几乎所有投标方案中，都是遵照原有的水域岸线，采用连续堤坝的处理，只有陶郅的方案是个异类，他在临湘江一侧的堤坝上蜿蜒了一下，引入一段圆弧形成了一个水上舞台，而这，陶郅心中的一湾浅浅的乡愁，就是如今春晚舞台的雏形。

可以说在陶郅提出这个方案之前，从没有人设想过在湘江之畔设计一座舞台，为何只有这个长沙伢子敢于独树一帜呢？那还得从他的成长经历说起。从小住在潘家坪的陶郅，“恰滴水，恰滴鱼，哈是湘江河滴”，当然也是“如鱼得水”的游泳健将。那个时候湘江沿岸还没有筑起高高的防洪堤，江边的砾石滩是幼时陶郅和小伙伴们的水上乐园。江上白帆来往如织，岸边木排错落憩泊，舟楫穿梭的喧闹声和放排人粗犷的号子声，构成了童年陶郅心中的湘江交响曲。那个时候的湘江水，在陶郅心目中是活泼的、灵动的、欢乐的，这种童年多巴胺也映射到了陶郅多年以后的设计中。

在滨江文化园的设计中，陶郅一直强调景观的亲水性，想把他当年切切实实感受到的快乐带给所有市民。但是高高的防洪堤又拉远了人们与江水的距离，变得只可观而不可游。为了让市民也能像他当年那样近距离的感受母亲河的潮涌与呼吸，因此他打破笔直的岸线，设计引入一湾湘江水，通过草坡台阶降低高差，在岸边打造一个离江水更近的亲水平台，让大家能够更近距离听到湘江北去的浪涛声，感受江水奔流不息的波澜与壮阔。

城市的共鸣——倔强昂扬的长沙精神

在正式开始设计之前，陶郅却带着他的团队开始了长沙城的“CityWalk”。从橘子洲焰火到走马楼竹简，从岳麓书院到湖南大学，从湖南省博物馆到清水塘老长沙市博物馆，陶郅一直在寻找那个能激发他创作灵感的源泉。在三馆一厅落成后，他半开玩笑的用地道的长沙话将这个灵感源泉归结于十二个字——“恰的苦，霸得蛮，不怕死，耐得烦”，这其实就是一种倔强昂扬的长沙精神，也是这片热土生生不息的根脉和灵魂。

从小浸润于传统文化中的陶郅，深知中国古典文化中的美，其实是一种抽象感知的意向，因此他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建筑师擅长的具象的“形”的雕琢，而是从始至终都将重点放在整个大场景气质的把握。在湘江和浏阳河这两条城市母亲河的交汇处，任何具象的中观建筑尺度在这样宏大的景观尺度下，都显得相形见绌，因此他选择采取地表景观延伸的策略，将三座建筑作为奔向江河的一组强有力的顽石，经历史长河的冲刷和积淀从大地之间崛起，以自强不息的姿态迎江而立。

现在看来，当初这种对于整体环境的把握，恰到好处的完成了为春晚分会场提供一个舞台背景的角色。整个滨江环境犹如一幅中式长卷，徐徐在江面展开，三座建筑立面采用同一种设计语言，连续低伏的姿态，犹如书法的大泼墨，写意豪迈的渲染出雄壮的轮廓；而石破天惊长出的一座景观塔，又工笔勾勒出不屈不挠的昂扬气魄。凝练大气的建筑背景，恰如其分的烘托出春晚舞台的炫彩华丽。而这样一个临水的全方位四面环绕式室外舞台，又可以360度的展现长沙的自然山水和城市形象，气势恢宏的实现人造景观和自然景观的完美交融。

文化的共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将这处滨江水湾作为开放的水上舞台，也是源于陶郅对于长沙这个“娱乐之都”的理解。三馆一厅的投标始于2005年，彼时文化湘军异军突起，但也遭受到“娱乐至上”的诟病。而在陶郅的理解中，长沙绝不仅仅只是一座网红流量之城，那是有着三千年建城史的浴火重生之城，那是有着岳麓书院弦歌不绝的千年学府之城，那是人才辈出写就“半部近代史”的红色英雄之城。陶郅认为，建筑是城市文化的重要载体，像三馆一厅这样的大型公共建筑就更是一个引导和传承文化的场所。于是，陶郅在三馆一厅的设计中也表达了他对长沙文化的理解，就有了景观塔立面上“潇湘八景”的诗意审美，有了博物馆立面上老长沙地图中的厚重历史，有了音乐厅立面上古琴谱“潇湘水云”中的风雅之音。

长沙音乐厅的建设为市民提供了一处欣赏阳春白雪的高雅殿堂，但并不是每位市民都会买票进入音乐厅。陶郅认为，三馆一厅不仅应该给专业的音乐人和观众提供登堂入室之所，也应该为更多的市民提供感受良好文化氛围的机会，正所谓“独乐了不如众乐乐”。长沙的群众艺术有良好的基础，历来都开展的热火朝天，陶郅一直想为烟火气息十足的市民文化也提供一方展示的舞台，因此选择在音乐厅之侧，以湘水麓山为背景，以城市风光为幕布，将长沙独一无二的山水洲城景色自然地融入到水上舞台中。这个开放包容的舞台不需要收取门票，可以给所有人展示的平台，也可以给所有人欣赏的空间，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文化的魅力。

曾错过江湖，莫辜负大海

虽然由于湘江防洪安全的诸多考虑，滨江文化园落成之后，水上舞台的设想一直没有完全实现，而仅仅是作为景观草地为市民提供一处游憩场所，但这一次，春晚舞台实现了陶郅的梦想。“十年饮冰，热血难凉”，相信通过春晚的舞台华丽绽放，会有更多人读懂他的设计，读懂他的乡愁，也读懂他毕生孜孜追求的崇高理想。

陶郅曾经篆刻一枚“曾错过江湖，莫辜负大海”的印章，虽然三馆一厅的水上舞台曾经明珠蒙尘未能完全按照最初的设想进行使用，但这一次与春晚舞台的珠联璧合，希望能开启它作为实景舞台为城市文化提供展示空间的新篇章，这也就不辜负设计者的饱含热爱的初衷和心血，不辜负三馆一厅建设“十年磨一剑”的韶华时光，不辜负这方得天独厚的潇湘热土。（文/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