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周光曙:父亲的“子孙钱”(有声)

  8月10日中午,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82岁。

  临走前,父亲含糊不清地交代后事。我把耳朵贴近父亲的嘴,仍没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小侄子耳尖,冷不防爆出一句:“爷爷在说子孙钱……”

  那一刻,我哽咽着对着他的耳朵说:“爹,您放心,我向您保证,这个事情我们会处理好的,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们兄弟姐妹要团结……团结……就是力量……”说完这句话,父亲的嘴唇翕动着,渐无声息地离开了我们……

  父亲的一生是平凡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父亲在村小学任民办教师,一教就是十多年。七十年代中期,父亲结束教书生涯,回到生产队任会计,掌握着全队的现金和生产资料。那时我家人口众多,兄弟姐妹六个。原本以为,父亲当了会计,我家极度贫困的生活会有所改善。然而,挨饿,仍是生活的常态。我父亲和仓管员一起管着组里仓库的钥匙,仓库里的稻谷堆成了小山。一次哥哥随父亲去仓库例行检查,趁父亲不备时,哥哥装了一衣袋谷子回家。晚餐时,煮熟的红薯干里伴有谷粒,父亲怒问这是从哪来的,哥哥只好承认是从集体仓库里偷来的。父亲不依不饶,月底分粮的时候,他硬是少分了自家半公斤谷。

  从懂事起,我就知道父亲那个红木柜子很神秘,每次组里分红,父亲都能从那里面拿出钱来。钱,对儿时的我来说,意味着糖果、饼干等无限诱惑。终于有一天,我试探了多次之后,发现父亲锁着的抽屉旁边有另一个抽屉是不上锁的,我试图将小手从没锁的抽屉伸进去,还真摸出了一个五分的硬币。我惊喜万分又惊恐万状,一直把那五分钱在身上捂了半个月,发现没事才敢去换了糖吃。

  这事最后被父亲发现了,换来了一顿好揍。父亲要我和哥跪在脚下,说:“公家的东西,一分一毫都不能沾……”

  因为真的“穷得清白”,我没能上完高中便辍学了。但我又凭着自己不屈的精神走出山村,到了大都市生活。那一年,我离婚了。父亲闻讯后怒不可遏,说是我陈世美,身份一变就抛弃糟糠之妻。我无法向他解释婚变的原因,却收到他的一封家书,只五个字:富贵不能淫!

  几经辗转,我成了一个以笔为旗的记者。一次,我曝光了某明星村家族腐败的大案,引起了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关注,得罪了一些人。我便休假在家,终日喝着闷酒。父亲得知原由后,开了一瓶白酒,陪我喝了起来。三杯酒下肚,他说:“你的事啊,我都听说了,搞得好,不要怕,大不了回来种田。古书上怎么讲的?威武不能屈……”

  我们兄弟姐妹相继成家后,父亲老了。首先是身形佝偻,然后是牙齿不停地脱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变得“吝啬”了。他抽烟,我每次回家便给他带些好烟来,他不抽,去小商店换了钱,仍抽自切的烟丝。有时我们兄弟姐妹给他买来各种保健品,他舍不得吃,也偷偷地拿到药店换成钱……

  前些年,国家落实民办教师政策。父亲每月能领到一笔补助。他舍不得花,将钱一分为二,一半给母亲,一半留给自己。说是要为儿孙们留下最后的念想。

  一次过年,我饭后和父亲谈心,告诉他现在条件好了,不必攒着这些钱,该花就花。他沉默了一会,说:“你们小时候,跟着我受苦啊,我心里有愧啊。我老了,不行了,我得给你们攒点子孙钱,也算是对你们儿女的最后一点补偿……”

  我别过头去,不想让父亲看到我的眼泪。

  父亲是平凡的,但他干净磊落。他一直觉得愧对儿女,他攒下的这点“子孙钱”,也许不值一提,但他的话却是我们永远用之不尽的财富。

【作者:周光曙】 【编辑:罗亚坤】
关键词: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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