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坤夜读丨那盘红方（有声）

　　腊月一到，它们便全身披满了红色的长毛。

　　这是绝对的赤红，其他的任何一种色调都无法融入其中。

　　在闪亮而明媚的冬季第一次见到它们时，是在娭毑的厨房里，狭小的略显黑暗的空间里弥散的是一股特有的豆香，直往鼻孔中钻。娭毑灵巧的双手将整块豆腐切成厘米见方的小块，不多不少、不偏不倚，一样大小。如玉的豆腐身子在新编成的竹排上随风轻摇，干燥空气里顿时就浸润了豆与竹的香味，然而这还不够——剩下的制作尽将交与时间——这是一次漫长的酣睡：大豆蛋白和小分子的多肽正在经历一次难以想象的转化，在霉菌的作用下源源不断地被转化为氨基酸，而外表所呈现的却是：随日光静静地呼吸而滋长了一身雪白的菌丝——腊月由此降临千家万户，春节的预演正式开始，无论是街上的热闹还是孩子的活泼，伸手一抓就是满满的烟火气。与此同时，娭毑也在忙着调制腌制的佐料，盐打底，依次加入辣椒等调料。将莹润的豆腐裹上红艳的腌料，量多量少全凭经验丰富的娭毑一手掌控。她沉稳的脸庞上是满满的专注，眸子的明亮映照出豆腐的成色好坏。随着白酒的加入，红方的味道将注定变得不同凡响。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淀与融合，它们将不分彼此，紧密相连。坛子在将近除夕的某个下午被悄然叩开，伴随着破除泥封的响动，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柔和起来。盛放在碟中，精心堆叠的红方随夺目的赤红现身于世，这一身纯正的赤红，是如此方正、质朴。

　　这片红方小小的身躯中有包容万物的胸怀，不挑剔谁，也不爱恋谁，不论哪样食材它都能与之搭配，并在原有的味道中增添几分鲜辣。即便单独食用，也绝对不会为了刻意讨好天南海北那形形色色的胃口而改变了自己的味道。它柔韧又刚烈，认同世俗却又自有一份清雅在其中。即便是在硬菜相互纠杂的年夜饭桌上，永远都有属于它的席位，也永远都有喜爱它的人们向它伸来筷子。而简朴的粗茶淡饭，因为有了它的加入也会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守岁期间，平时很少相聚的兄弟、父子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粗糙的汉子们搂抱着、捶打着，用酒来表达着对彼此的在乎。或是小酌或是满杯，下酒的牛肉嫌太淡，善解人意的娭毑端上一盘红方，鲜红欲滴的颜色无形之中刺激了双方的酒量。越来越活跃的气氛在这一刻达到了高潮，平常的委屈、苦楚、无奈尽在这时得到了释放。对于人们来说，年，就是家，有家的地方才意味着团圆！

　　腊月一直到年尾，都有红方贯穿始终，那一抹喜庆的火红和人们内心对生活的美好祝福不谋而合，而由辣子包裹的莹白的豆腐则寄托着对新的一年干净而纯粹的向往。于是，红方仿佛成了一种家与团圆的象征，一种新与旧的更替。

　　即便返回那熟悉而陌生的异乡，人们照样少不了红方的陪伴，在漫长的岁月中，生病时有它、苦闷时有它、焦虑时有它……借助熟悉的味道就想起了遥远的故乡，看见夺目的赤红就想起了春节的喜庆，闻见醉人的酒香，就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泪流两行………

　　日子如流水，时快时慢，无法掌控；思念如野草，随日光而俱长。荒芜的日子却能随着餐桌上那一方赤红，而变得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