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是惆怅还是温暖

  你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夜越来越深,窗外,噼里啪啦的雨还在下个不停,池子里涨满了水,明净的水像镜子一样,照着天空、树影,还有星星点点划过的萤火。被雨打湿的风,凉飕飕的,扑打着窗棂,在这样的雨声大作里,我却感到静得可怕,我仿佛听到了许多声音,残枝折断,虫子低吟,云朵在不断地膨胀,枯黄的叶子窸窸窣窣落向池水。这不是凭空的想象,是李商隐在《夜雨寄北》中描绘的一个经典画面:“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黝黑的群山,密集的雨声,简陋的屋子,摇曳的烛光,以及烛光投射出的灰蒙蒙的影子,那么寂寥,那么孤独,那么无奈。让人想起早年流行的一首歌来:“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仿佛轻烟从清晨的山谷中慢慢升起,满山的花在风里一片接一片地飘落。“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不想面对,却不得不面对,就这样身不由己,在内心两种互相为敌的情感里挣扎徘徊。

  生活的经验早已揭示了一个答案:客居异乡,雨声嘀嗒的长夜,最易牵动柔肠,思往事,惊朱颜,惜流光。何况是一个心思敏锐情感细腻的诗人?这样的永夜,这样的雨声,注定了要擦出灵魂的火花。

  李商隐幼年失怙,在贫穷中长大,走入仕途后,因卷入党争备受排挤。那时他已年近不惑,韶华不再,命途多舛,行程阻断,举目无亲,身世之悲以及对妻子王氏的思念与愧疚,所有这些,都将伴着雨声一齐涌上心头。这些肯定是存在的,但他只字未提。

  什么时候我能回来,和你坐在西厢房里,夜幕低垂,烛光如粟,我要拉着你的手,一起剪掉烛花,让烛光明亮起来,在明亮的烛光里,我好看清你的脸,看到你对着我笑。我要跟你讲我今晚的事情,我会说,你知道吗?在巴山的那个夜里,雨多么大啊,我一个人坐在窗前,读着你的来信,满世界都是雨水的声音……末尾一句“却话巴山夜雨时”,简直像极了“采菊东篱下”的陶潜那样纵然跃出的神来之笔:“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读到这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上猛地戳了一下,急着想说一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思路一转,由实到虚,多美的想象,惆怅中透出温暖,这是黑夜中划过的一道光芒。诗人相信会有这样一个夜晚,相信这个夜晚一定会这样。因为有这样一个夜晚的到来,所有的惆怅、孤独、痛楚都可以忍受。又恰恰是虚构的一个这样的夜晚,把惆怅和孤独放到了极致。惆怅?温暖?是温暖中的惆怅,还是惆怅中的温暖?如时间的绳索缠绕交错,说不清,道不明。

  品诗,品诗,唐代诗人中,我偏爱李商隐,李商隐的诗歌中,我偏爱品这一首。元好问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我倒觉得这是一个伪命题,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哈姆莱特,鲁迅说《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何必硬要去追求一种所谓的标准的诠释?“诗无达诂”,如果一首诗写得一马平川,一眼就看出了纤毫,怎谈品?


【作者:张晓】 【编辑:姚碧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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