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冀超：致辞

　　一站到台前，老杨头就失去了平静，尽管他暗自准备了很久。可此时，面对二十几桌客人齐刷刷的眼睛，老杨头只感到四肢发抖，头皮发麻，脸上发热，准备好的腹稿已经变得残缺不全。

　　“感谢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来参加我的婚礼……不不不，是我侄儿的婚礼！”终于说出第一句话，却出了差错，客人们的笑声让老杨头更紧张了，特别是第二桌村西头李麻子那一脸嘲讽的表情，他一边将眼睛转开，一边努力让自己镇定。

　　“我们这些年在城里——”老杨头忽然看到了大儿子在看着他，儿子说过不要讲在城里的生活，老杨头知道儿子怕他说出捡垃圾的事情。那时，刚搬到城里，大儿子托了好几个人才帮小儿子联系到一个建筑工地做些小工，日子过得很是窘迫。有一天，老杨头发现小区垃圾筒里总有一些纸箱子、塑料瓶之类的东西，他暗自庆幸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从此，他经常会在小区各个垃圾筒边上转悠，每天竟有十多块钱的收入。他遂将领地扩大到了周边的几个小区，大儿子发现后，很严肃地说了很多不利健康的话，老杨头明白更重要的是面子的问题。他没有辩驳，自从搬到城里他就习惯了听大儿子的。但直到回村前，他都没停止过捡废品，只是在有熟人的地方一定确认无人才动手，而且不论收获多少一定当天送到附近的收购站。前两年，小儿子找了一份快递工作，收入还不错，小儿媳也在一个家政公司找到了工作，有两千多元的工资，家里早已不需要他那点小钱的补贴，可是他不舍得那份收入，他总惦着老两口没退休金，没医保，也无法申请低保。前两年，老杨头还跑到附近的那家银行开了一本存折，现在上面的数字已到了五位数，看着那个在慢慢长大的数字，他心里在盘算，哪天小儿子真的要去买那套二手房时，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老杨头停顿了一下：“我们这些年在城里生活得挺好，我看村里这些年变化也挺大的……”时隔十来年回到老家，他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家乡，堂弟家两层小洋楼让他羡慕不已。他知道在城里这叫别墅，至少要两万多一平方米，随便一幢都要几百万。

　　“看着大家都过得这么好，我真想搬回来住呀！”老杨头由衷地讲了一句心里话，马上看到了大儿子紧张的眼神，顿时脑子一片混乱，再无法组织语言。从省城到老家要倒三四次车，下车后还有好长一段山路，老杨头自住到城里后没再回来过。四年前，大儿子买了私家车，本以为回老家可以方便些，可是老太婆却晕车得厉害，坐上几公里路就要大病一场，这些年，就一直是由儿子们清明回去扫墓。尽管儿子一直给他描述老家的变化，偶尔还拍过几张照片给他看，可是老杨头被儿子接到了城里心里是骄傲的，这份骄傲和当年儿子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后来当上了副局长一样在他生命里发着酵。他至今仍记得，搬家那天，村里人围观的围观，送别的送别，大家都说他是村里最有福气的人。可是近两年，他梦得最多的是老家的田间地头，此次回村，搬回来的想法更是满到溢出来。老杨头看着儿子的表情，他确定看到了一丝不安，立刻慌乱起来——他想不起刚才说了什么，但肯定说错了什么，越想理清，越是慌乱，直到儿子的脸越来越模糊……

　　宴席前排的客人清楚地看着老杨头的嘴巴一直在嗫嚅着，但什么也听不到，静静地等待中只见老杨头的身体向后倒去……

　　几天后老杨头脑溢血去世，儿子们将他葬在了祖父坟旁，很长一段时间他又成了村里关注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