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初：为母亲说媒

　　周末的上午，邻居文姐敲门，送来一张请柬，她一边笑一边说：“老邻居，请你们全家喝喜酒！”

　　文姐的孩子刚刚上初中，喝谁的喜酒啊？我和太太都纳闷了。

　　于是文姐坐下了，与我们拉起了家常。

　　文家是浏阳小城的书香世家，这个家族以出贞节烈女闻名。小城深处至今保存着的一座贞节牌坊，褒扬的就是文姐一个上几代的老祖母，那可是前清皇帝敕建的。据说这个老祖母十九岁丈夫去世，守寡养大儿子中了举人。一座牌坊，成为了他们整个家族的骄傲。文姐母亲是城关中学的老教师，极“左”时期因为说了几句真话，被开除了公职，下放农村劳动，结果找了一个农民结了婚。婚后生了三个孩子，文姐是最小的。后来回城，靠拖板车、卖小菜维持一家的生计。全家五口人挤住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破房子里，在屋檐下做饭。一到雨天，屋子里透风漏雨，全家的水盆、桶子都用来接漏。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文姨节衣缩食坚持要让孩子上学读书。她丈夫认为家里成分不好，读了书也不能考大学，不如要孩子去捡煤渣。文姨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有书不读子孙愚。”这时候她丈夫反唇相讥：“你读了一肚子书，现在不是照常拖板车卖小菜吗？”文姨的口气就严厉了：“这是不正常的！国家建设肯定需要人才，人才必须读书！”任凭丈夫反对、他人嘲笑，这个倔强的母亲坚持让三个孩子读书上学。果不其然，不正常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恢复高考之后，文姐兄妹三个都考取了大学。现在老大是上海的大学教授，老二在省城长沙当公务员，文姐就在老家经营着一家进出口公司，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文姨早已平反复职，现在退休了。她与三女儿一起住在我们这个小区里。老人家并不闲着，每天打打门球，跳跳广场舞，还担任小区的关心下一代协会会长，开口闭口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有书不读子孙愚”。遗憾的是，早两年老伴去世了。儿女们在外奔波，孙子辈都上学了，老人家看起来有一些孤独。去年遇到她在院子里散步，她还与我说家里太冷清了，要搬到敬老院去住。

　　文姐看到母亲落寞寡欢，于是有意物色，为文姨找了一个老伴。最初文姨是坚决反对的，她说：“我们文家世代清白，岂可败了家风？你去看看我们文家的贞节牌坊！”

　　文姐大学学的是法律专业。她当然会做好母亲的工作：“妈妈啊，你看改革开放都四十年了，你怎么还翻老黄历啊！过去你全心全意为我们着想，培养我们读书，现在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老祖母十九岁守寡，几十年孤苦伶仃，贞节牌坊记载的是她的痛苦和不幸，我们要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你老人家生活安定了，我们就好更安心地工作。”

　　“是我为母亲说的媒！”文姐非常得意地告诉我，“有人说我图男方的钱，这真的是误解。我母亲有退休金花不完，我们兄妹也给了老人家足够的生活费，我们只希望两位老人在一起互相照顾，幸福生活！”

　　我和太太说这是大喜事，我们一定来恭贺！文姐说请几个邻居吃顿饭，不收礼，也算见证一下。她说还要请我写一副对联。

　　一个在贞节牌坊重压下的家族，走进了一个开放自由包容的时代，这真的是文姨的福气。我也没有管什么对仗了，当即摊开红宣纸泼墨挥毫：“国庆家庆，普天同庆；心花烟花，盛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