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天下甫定,人心思安。
一日,袁州府(今江西宜春市袁州区)城南十里许,山头架起一高炉。
高炉之右,有一高耸的坟茔,坟茔之前,有一高竖的墓碑,墓碑之上,隐约可见“丁 之墓”。
十数官兵,在这墓地之上挥起锄镐毫无顾忌开挖起来。没过多久,坟茔之上就挖开一磨盘大的竖井,直通棺椁。官长又挑选两个胆大的役夫将棺椁和内棺凿开一个圆洞,然后命人开炉,将高炉中的液体灌入圆洞,居然是熔化的铜汁……
由此北行九里,就是唐袁州刺史韩愈的侄孙韩滂的坟墓。如果一代文宗知道他治理过的地方发生如此野蛮粗暴的事,不知道当作何感想!然而,这些有恃无恐的官兵正在讨伐“越礼不轨”即削平僭伪。
僭伪不是鉴宝,而是专指那些割据一方的非正统政权。削平僭伪,是赵匡胤经历五季乱离,十国混战后,为了维护中央权威的振纲之举。具体的姿势是这样的:毁城隍,收兵甲,彻武备,官书生。这样的行为,就譬如比武之前,给潜在对手下了十香软筋散,各方势力想要拥兵自重,几乎不可能了。
这次毁墓,就是一次削平僭伪——据说这是丁将军的祖墓,丁将军是谁?
根据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出版的《宜春县志》“丁将军墓”条记载:“在县南十里,旧传此丁将军祖墓也,宋初削平僭伪,因凿其山,熔铜灌之,地名凿铜冈。墓址尚存。府西坤长山俗呼为‘温长沙墓’,岭名‘铜钉’,其说亦与此类。”
而“铜钉岭”条的记载则是:“府城西南五里,相传本长沙温氏墓,宋初削平僭伪。因熔铜灌其顶,故名,与坤长山相连。”
熔铜而灌墓,形成所谓铜钉,这样的官方毁墓,闻所未闻,堪称残忍。根据宋初削平僭伪、长沙温氏等信息,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测,这跟五代十国的定都长沙的马楚政权有关。
十国后期,南唐治下的袁州虽是与马楚政权对垒的前哨,最后南唐大将边镐自袁州出兵,灭了马楚。但马殷在长沙立楚国之初,其政权却与江西军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唐天祐三年(906年),据有江西二十余年的南平王钟传去世,长子钟匡时继位,江州刺史钟延规不服而纳地降吴,吴趁机攻饶州、洪州,俘钟匡时。天祐六年,钟匡时岳父危全讽召集旧部袁州等地刺史,并请求马殷出兵,组成联军反攻吴国。
这个时候袁州对马楚来说,属于盟军地盘。出现袁州人士加入马楚,而且与妻儿老小两地分居而相安无事,是有可能的。
马楚政权里,温氏和丁将军是谁?而且,交兵之后,袁州官兵却要对温、丁两人的墓地如此大动干戈呢?
查新、旧《五代史》,并无长沙温氏的信息,至于丁将军,倒是有一位,而且还具有雄才大略。
公元946年,大辽耶律德光入汴梁,灭后晋,中原大乱,而马楚实力强盛,雄踞一方。
希范牙将丁思觐廷谏希范曰:“先王起卒伍,以攻战而得此州,倚朝廷以制邻敌,传国三世,有地数千里,养兵十万人。今天子囚辱,中国无主,真霸者立功之时。诚能悉国之兵出荆、襄以趋京师,倡义于天下,此桓、文之业也。奈何耗国用而穷土木,为儿女之乐乎?”希范谢之,思觐嗔目视希范曰:“孺子终不可教也!”乃扼喉而死。(《新五代史·楚世家第六》)
大意是,牙将丁思觐劝谏楚国君主马希范:当初先王在乱世脱颖而出,占据长沙,都是因为奉了朝廷的正统,才能有我国兵精粮广的大好局面,现在正是以恢复朝纲的名义,一统天下大好时机,你怎么能在这大兴土木,花天酒地呢?但是马希范似乎不为所动,于是丁思觐自己把自己掐死了。这真是君不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牙将在古时有两种含义,一种是统领五千人的牙将,大致相当于师旅长;另一种是牙门将,是警卫部队的统领。从丁思觐对马希范的态度看,应该属于后者。
丁思觐,籍贯不详,在袁州被掘了祖坟的丁将军是不是“国士”丁思觐家族的,乃至温氏为谁?还有待于更多的史料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