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哲:便引诗情到碧霄

  伤春悲秋,这是古代诗词中经常流露的情绪。不过,同样一个题材,有的诗写得比较消沉,不能自拔,而有的呢,却写得很积极,能从伤感中跳出来,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以孤篇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就是这样的好诗。“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春江花月夜,是人生最动人的良辰美景。月亮升起、高悬、西斜、落下,一轮明月,伴潮而生,它跳动着诗的脉搏,起起伏伏,曲折柔美。月光之下,江水沙滩,天空原野,白云扁舟,高楼镜台,长飞的鸿雁,潜跃的鱼龙,不眠的思妇,以及漂泊的游子,展现出一幅充满生活情趣与人生哲理的画卷。这幅画卷黑白映衬,虚实相生,清明澄澈,绚烂多姿,体现出清幽的意境,把人引入了一个纯净的世界。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诗人神思飞跃,探索着人生的哲理与宇宙的奥秘。这种探索,古人早已有之,如曹植《送应氏》:“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阮籍《咏怀》:“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但这些诗多半是感慨宇宙永恒、人生短暂。而张若虚却没有陷入前人的窠臼,他别开生面,翻出了新意:“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个人的生命虽短暂即逝,而人类的存在则绵延长久,因此“代代无穷已”的人生就和“年年只相似”的明月得以共存。诗人虽有对人生短暂的感伤,但并不颓废与绝望,而是充满了追求与热爱,让人仿佛听到了时代即将进入盛唐的空谷足音。

  那么,盛唐是什么样子?盛唐的诗歌又有什么特点呢?宋代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盛唐诗歌的特征,就是“既笔力雄壮,又气象浑厚”,他说:“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也。”的确,《春江花月夜》就是一部这样的好作品,它以积极向上的时代特征,丰富多彩的人生阅历,乐观豁达的精神气质,向人们展示了什么是盛唐气象。张若虚是一个向导,他引领大家走向了一个气象万千的新时代。

  这首诗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一千多年来,文人墨客无不为之倾倒。但遗憾的是,历史上关于张若虚的记载并不多,他一生也仅留下两首诗。不过,诗人的名气并不是因为诗写得多而造就的,据说乾隆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竟没有一首是后人能够记得住的,而张若虚呢,因这一首诗,“孤篇横绝,竟为大家”,真是绝无仅有的诗坛佳话。

  同样,韩愈也很会写诗,他喜欢写秋天,或者说喜欢在秋天思考。比如他写过《秋怀诗》十一首,其中有一首是这样的:“卷卷落地叶,随风走前轩。鸣声若有意,颠倒相追奔……”

  秋风落叶,黄昏之时,诗人为什么默默无言独自坐在堂前?韩愈性格刚强,志向远大,结尾两句终于露出了英雄本色:“丈夫属有念,事业无穷年。”原来他正在思考自己的人生,想要建功立业,实现生命的不朽。人生有限而事业无穷,事业难成而时光易逝,因此,诗人对老之将至极为敏感,而秋日黄昏,更加深了他人生迟暮的忧伤。

  其实,韩愈此时才39岁,但他人生坎坷,年貌早衰,四年前就已“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老态毕露了。有意思的是,韩愈有一首叫《秋字》的诗就完全不同:“淮南悲木落,而我亦伤秋……”这是韩愈为送别同年进士王涯而写的。他见到桑叶飘落,伤秋离别之情油然而生。但他并没有消沉,而是以“莫以宜春远,江山多胜游”两句,劝解友人乐观面对眼前的处境,在江山如画、风光宜人的宜春畅快地游赏,一扫颓废之气,新颖别致。

  四季更替,岁月轮回。秋天之于人生,犹如人到中年,很容易引起人的联想。想起过去,想起功名事业,心生感慨,或喜或忧,不能自已,于是就有了诗。林语堂说:“对于春天之明媚娇艳,夏日之茂密浓深,都是过来人,不足为奇了。”大约此时的林语堂,事业小有成就,心境纯熟练达,宏毅坚实,也更加圆融闲适了吧。

  其实,境由心生,人们对季节的喜好,都是由自己的心境而定的。读一首诗,就是在品一个人,品一个人的境界与胸怀。

【作者:周哲】 【编辑:黄能】
关键词:春天 秋天 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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