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云：给生活一个远镜头

　　特别喜欢唐朝诗人刘禹锡的诗：“遥看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

　　在诗人笔下，烟波浩渺的八百里洞庭，缩微成一个闪闪的银盘，而浮在水里的君山岛宛如一粒小小的青螺点缀盘中。

　　古往今来，描述洞庭山水的诗文何其多也！然而，太多太多的句子都被洞庭的涛声淹没，消失于岁月的苍茫之中。

　　刘禹锡的诗性智慧正在于，他给了洞庭山水一个远镜头，并以新奇的隐喻为这一镜头定格。

　　其实，我喜欢这两句诗还不仅仅源于诗人描山绘水的想象力。更重要的是，那种遥看山水的视角。

　　遥者，远也。自然山水的欣赏固然少不了遥看与眺望，庸常的生活又何尝不需要远观、回望或俯察的视角？

　　当“遥看”成为我们感知世界、感受生活的方式，我们会发现，生活中许多纷扰、纠缠、争执和种种庸俗的算计，都只是飘浮于空气里的微尘。

　　一旦我们的目光停留于这些微尘之上，我们就会不自觉地失去开阔的思想视界，失去胸纳百川的气度，失去生活的诗意与美感。

　　是的，我们太需要从“功利性的近视”中走出来，自觉地给生活一个远镜头。

　　生活的远镜头，就是“天边树若荠，江畔舟如月”的高远； 就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阔大；就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高洁。

　　在滚滚尘世中，我们可曾自觉地遥看远方，可曾真的给了生活一个远镜头？

　　正如在泥泞中跋涉忽略了村落的美丽一样，种种世俗的追逐总是遮蔽着我们的视野，把我们的视野逼到屋檐之下，让我们以一种近乎偏执的近观、目无全牛地细察和沉醉其中的把玩态度汲汲于世间。

　　我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缺乏生活的远镜头，我们充满困惑，充满烦忧。

　　从细小的计较到拼命格斗、从蝇头小利到江山社稷，从战地厮杀到剪烛西窗，可曾有谁将这个世界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因为生活远镜头的缺失，生活中，我们听到了太多的牢骚，报怨和义愤填膺，看到了太多的英雄气短与美人迟暮。

　　是的，我们太需要以一种“他者的眼光”来看待自己，以一种远观的态度来审察生活。

　　远观，是空间视角，亦是时间视角。空间上的远观，是一种地理视角，是星空的高远与大地的辽阔，是地球在宇宙里的缩微；时间上的远观，是一种历史视角，它是消失的慌乱马蹄，是发黄的恩怨情仇。

　　其实，人们不是不懂远观，不懂得给生活一个远镜头。只是懂得时，已经太晚太迟。看那些处于垂暮之年的长者，他们拄杖徐行的时候，他们追思过往的时候，他们大梦方醒的时候，人生种种都不再“切已”了，他们几乎是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遥看”世间。

　　村夫野老也好，风流人物也罢，或许，在他们回眸与遥看的视域里，人生不过是一场博弈吧？

　　棋盘铺在千山万水之间，铺在高天厚土之间，铺在纵横交错的地理与历史之间，而无数憧憧人影呢，都是一些行走的黑白棋子。

　　人生就是被围与突围的过程。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沙鸥即人，即你，即我。

　　给生活一个远镜头，不是看破红尘，而是心怀敬畏，把满天星斗当成注视凡俗的高远眼睛。

　　有哲学家曾把“我”分为“自我”“本我”与“超我”。我们不妨想象：有一个玉树临风的“超我”总在遥望着生活的远方。因为这种遥望，我们拥抱世界，拥抱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