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彬：仰望一棵枫树

　　那一年的秋天，一条主干道向北延线的工地上，机器轰鸣，尘土飞扬。不出半月，路坯即将成型。

　　有一天晚上，大约 10 点钟，我和同事们正在临时工棚里商讨项目建设的一些事情。工作人员告诉我，有一位老奶奶找我有事，已经等候一会儿了，我赶紧把老人请了进来。

　　这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满头银发被晚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的皱纹就像池塘里泛起的层层波纹，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睛缺少光泽，看上去犹如两口枯井。我扶着老人坐下来，给她倒水，“终于找到你啦。”老人长叹一声，“说来话长啊……”送走老人，已是子夜时分。随后，工程部、设计部负责人被召了回来，那一晚，工棚里灯火通明。

　　第二天，我来到了老人家里，三间简易的平房，收拾得干净整洁。其中的一间，书桌、书柜里都放满了书，灰白色的墙上贴满了奖状。“这全部是我孙伢子的，明年6月他就要高考了，正好18岁。”老人介绍着。从房间离开时，书桌上瓷质相框里的一张照片映入眼帘，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眼睛里透着自信。

　　“就是这棵树，你看，好壮实，”她颤颤巍巍地引我来到树下，双手合十对着树鞠了一躬。我抬头仰望着这棵枫树，两人围抱粗的躯干挺立空中，繁茂的树叶已被秋风染成褚红，不时有片片枫叶从树上飘落下来，与散落在地上的斑驳的阳光和枫树果构成一幅秋的景致。

　　“老人家，您放心。这棵枫树刚好可以保留在道路的绿化带里，不用砍掉。”

　　“真的？”老人一脸疑惑。

　　“是的。”我诚恳地注视着她。

　　岁月如梭，几年时间一晃而过。时间真是有着奇妙的效果，过去那些看似轰轰烈烈的大事逐渐模糊淡出，而那些看似平淡的生活场景和琐碎片段却逐渐清晰，像镜头一样定格在脑海。

　　每天上下班，经过这条道路，我都会情不自禁抬头看一眼这棵枫树，回想起老人家当年给我讲述的那段往事。

　　原来，老人的儿子和儿媳在一次车祸中双亡。留下不足半岁的孙子。孩子由于缺乏营养从小体弱多病，几近夭折。有一年孩子发病，全身瘙痒红肿，寻医问药无果，后来就用这棵枫树结出的果实——枫树果，熬水洗澡，孩子居然神奇地痊愈。尽管以后多次发病，奶奶都是用此偏方治疗。后来老人家就在树下焚香跪拜，并乞求树神照看这个可怜的孩子，直到孩子长大到十八岁……

　　前年除夕，我原来的一个同事打电话来问候新年，顺便告诉我一个事，“那年夏天，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手提一篮子鸡蛋来公司找您，反复念叨着，一棵树，一条命。可您那时已经调走了，我担心老奶奶身体吃不消，就三言两语把她打发走了，临走时老人还抹了眼泪……”

　　又一个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季节。我散步来到了那棵枫树下。这棵高大的枫树啊，在斜阳的映照下，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树下，有一个人在捡拾地上的枫树果，是一个帅小伙。见我到来，他朝我莞尔一笑，我心里一怔，这人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平复一下心情，对他说， “你捡这个干什么？”小伙子腼腆一笑，说： “来看看这棵树，同时带点这个到深圳。”他摇摇手中的枫树果， “家乡的特产，拿到身边作纪念。”

　　“这棵树有什么特别吗？”我追问道。“这个……”小伙子欲言又止。“没关系，我也挺喜欢这树的。你看，周边都被征收了，像这样的树已经很少了。”小伙子突然哽咽起来：“其实，我曾经的家就在这里，这棵树就在我家屋旁。我从小没有父母，与奶奶相依为命，为了我，奶奶吃尽苦头，把我拉扯大，养猪养鸡，种田种菜，供我上学读书。我从小身体孱弱，奶奶寻医问药，求神拜佛，硬是从死神手里把我抢了回来。”小伙子的语调变得低沉。“再后来，我参加高考，就在拿回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奶奶却走了……”

　　我鼻子一酸，内心一阵悸动，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你奶奶在天有灵会感到欣慰的。”“我现在深圳一家大公司上班，专业对口，今后几年估计会常年在国外。”他停顿了一下，“这棵树，就像我的奶奶。树在，奶奶就在，念想就在。”我突然感到很庆幸，当年工棚里开会，我力排众议，作出了一个决定，道路线型在 KO+800米处往东偏移 3米。

　　而今仰望这棵树，我心中久久无法平静，在这样一个社会，你无法把握的东西太多，但无论如何，你不能失去根植于内心深处那份本真的善良，更不能忘却孕育于启程之时的那颗纯净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