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与鸟为邻

　　张镝

　　清早，从房里出来，漫不经心踱向餐厅。

　　迷糊间，厨房里传来几声闷响，“嘭嘭”，像是什么受到惊吓，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离。紧接着，“扑扑”两声，一道黑影闪过，掠到窗外，逃得无影无踪。留下一丝丝颤动，在空气里弹奏着某颗小心脏怦然乱跳过后的余音。

　　我猛然一怔。如果没猜错，刚才逃走的，是只鸟儿。

　　怕是吓着它了。

　　也许没有。听到响声就闻声而起，夺路而逃，根本没有发生找不到出路在屋里乱窜的情景，看来是老马识途，驾轻就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进来时就想好了退路，一切熟稔于胸。

　　是我家养过的那只画眉么？还是儿子小时候，他赖在宠物店不走，后来便提回两只可爱的精灵。孰料后来弄丢了一只，儿子觉得剩下的这只将会孤单，便打开了鸟笼放飞了。此后多年，我们不止一次听到外面的鸟叫像极了那只画眉。

　　如果不是亲近，此鸟怎有如此胆大的举动？连同它的鸟族。

　　比如，我在阳台看书，它们就站在阳台另一头栏杆上静默养神，或者高歌。“叽咯……叽咯……”把“叽”“咯”两个字拖得字正腔圆，曲调悠扬，还在中间打个漂亮的圆弧，再把后面“叽”“咯”二音清亮地往外吐，最后猛地打住。好像在询问，好不好听？有时附近的树林传来唱和，有次有只鸟儿一口气连叫四声“叽”。我有点怀疑，它是不是有求于前者，所以才献上一串叫好声。

　　虽然喜欢它们，但人说出来的话它们听不懂，只好充耳不闻。再说了，只要吃饱了，它们就没有鸟事，只管这里飞飞，那里窜窜，你欢一言，我嚷一语，公然卿卿我我，如入无人之境。

　　见我不理不睬，岿然不动，它们闹得越发起劲。阳台上的栏杆，专作养花用，植有绿色盆栽数株，谈不上美观大方，倒也清爽干净。花盆里不时淋些淘米水，保不定里面有些漏网之米。也不知鸟儿何时发现了秘密，将其当作了好心人的定点供应。大约是吃人嘴软，于是变着法子让人高兴。

　　我虽然高兴，却没法和它们瞎混。

　　“叽唔”“啾啾”背后猛然传来奇怪的响声。扭头一看，不禁让人哑然失笑，好家伙，居然在接水的盆里洗起澡来了。这可是无公害水呵，当初新冰箱进屋，发现冷冻层有个透明的塑料盆纯属多余，扯出来摆上栏杆，想着兰花不宜浇自来水，也不能用矿泉水，最好用天上降下的无根之水，便让它派上用场。岂料后来雨水充足，这家什倒是常年蓄着满满的一盆水，内壁还生出些许湿滑的青苔。刁猾的小鸟，竟把它当成了天然浴缸！

　　想来，怪它不得，还得为它们的慧眼识水暗自叹服。

　　只见这小鸟披着一身绿中偏黄的羽毛，头颅毛色明黄、背部颜色偏深、项下及腹部乳白，尾翼长长拖着，透着一点绿。从头到尾，由背至腹，各个部位色泽不同，却错落有致，整体和谐，自然过渡，像一袭低调而奢华的锦袍。一低头，一啄水，那些好看的羽毛便随之而动，没有衣角翘起，也无裙裾起伏，周身洋溢着滑溜柔顺和谐，特别是颈部，独具灵动魅力。瞧，小家伙站在盆里，喝过水，头一低，往水里一浸，很快又抬起。紧接着，往水里一俯，左偏一下，右偏一下，分别沾上水，然后甩了甩身子，晶莹的小水珠便四散开来，跳动着，闪耀着，掀起一幅朦胧而诗意的图景，梦幻多姿。将多余的水分抖去，同时把没浸到水的羽毛全部濡湿，它的周身顿时蓬松而湿润。跳上栏杆，极目眺望，自我感觉美人出浴，陶醉不已。尔后，“刷”地一下，剪出翅膀，像片落叶轻快地飘进了不远处的树丛。

　　大约是它向同伴宣告了消息，很快又有两只鸟儿飞来，直接扑进盆里，边啄水，边洗澡，边嬉戏，兴高采烈，好不得意，似乎一个在说，今天实在太热，洗个澡好生舒服，另一个说，泼水节也不过如此。

　　看到它们有恃无恐，甩得水花四溅，料想清晨闯入厨房的小鸟，怕不是个例。

　　事实证明，果真如此。就在上个周末，家里万籁俱寂，我坐在餐桌边剥毛豆，厨房里又传来窸窸窣窣，似乎还有对话声。

　　我光着脚丫踩过去，趴在门边上朝里偷窥，只见两只小鸟站在洗碗槽的边沿上，背对着窗，头朝内，窃窃私语，保不定是说，哪里还有好吃的？

　　这是什么鸟啊，身躯比麻雀玲珑些，但整体修长得多。周身裹着浅浅的灰，尾巴却是黑色的，黑尾的外侧镶着两道竖长的白边，像裁剪得体朴素大方式样新颖的外衣，让人想起灵巧精致的女子。一双小脚十分纤细，也不知如何托起了看起来还有点重的小身体。只见它迈着细碎的步子灵活而飞快地时走时跳。神气的小脑袋，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黑乎乎亮晶晶，仿佛能洞察人世的幽微、隐处的秘密。

　　我一不小心，碰着了门。这对小鸟而言，无疑是惊天大响。只见它们迅速转身，倏地飞出窗去。反应之快，套路之深，逃离线路之准，让人惊诧万分，莫不是熟悉作案现场的惯犯？

　　不过也有失手的时候。后来一次，可能队伍过于庞大，总共来了五只，两只在阳台佯装打盹，抑或真是享受惠风和畅，时光静好，另两只钻进屋内离窗口不远，负责把风，最厉害的那只打入屋内深处，飞到了电高压锅边。锅的位置，离客厅最远。那个谁，不是盛饭的时候，都有点掉米饭么？大约就是掉的饭多了，饭香诱来了这群明火执仗的饕餮之徒。

　　如此强盗行为，却不曾有强盗的外貌。明明被它们打劫，我却没有一点恨意，还恨不能用鸟语告诉它们，莫害怕，好好吃，就让我这样静静地看看你们。

　　尽管如此好心善意，轻手轻脚，它们究竟感到了不合适，不久后飞起来，直往外窜。最远的这个倒还一只猛子扎到了窗外。负责把风的其中一只，慌乱中居然飞错了方向，撞到了墙壁，掉进一个网状盆里。

　　望着它惊恐万状的样子，我不由得发愣，只怕是个新手吧？哪有不受几回惊吓就掌握本领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