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继团
看过《笑傲江湖》的大概都知道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一曲《潇湘夜雨》,琴中藏剑,剑发琴音,名动江湖。
潇湘的雨意总会勾起文人的诗意与愁肠。宋代的张经将《潇湘夜雨》列为潇湘八景之一。元代的马致远作客潇湘,孤舟夜泊于湘江之上,写了首脍炙人口的《潇湘夜雨》。
潇湘一词始见于《山海经》:“洞庭之山,尧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渊。”“二女”即娥皇与女英,她们是舜的妻子,也是屈原笔下的湘君。
《史记·五帝本纪》说:舜帝“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是为零陵。”铜官是舜帝南巡九嶷的必经之道。传,“舜陶于河滨,河滨器不苦窳”,于是,铜官陶工奉舜帝为行业神,现在铜官地界的窑神庙正是舜帝远涉湖湘的印记。
唐中期,潇湘被诗人们衍化为地名,我想,这里面或许有铜官的因素。唐代,在铜官留下过诗篇的有僧护国、刘长卿、李群玉,还有诗圣杜工部。
大历四年(769)的春天,到湖南投靠亲友的杜甫途经铜官时,遇到了大风。春风化雨,以文化人。风雨交加中的伟大诗人为这块土地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这就是《铜官渚守风》一诗:
不夜楚帆落,避风湘渚间。
水耕先浸草,春火更烧山。
早泊云物晦,逆行波浪悭。
飞来双白鹤,过去杳难攀。
后人为怀念这位诗中圣哲,在铜官镇建有“守风亭”。于唐诗,铜官窑可算得上是位了不起的“隐者”,现已出土却不见于《全唐诗》的无名诗作,大概在百二十首以上,还不算那些因器物破损而留下的残句。其中有一首记录铜官夜雨的诗与唐朝诗人郎士元的《山中即事》颇为相似:
入谷多春兴,乘舟棹碧波。
山云一夜雨,溪水复如何?
这可是描写铜官夜雨的正宗唐诗!石渚湖夹在石渚山与觉华山之间,北岸是曾经远航三万里、畅销亚非二十九国长沙铜官窑的码头、交易区、祭祀区,还有规模宏大的生产基地。“乘舟棹碧波”处,应该是石渚湖或与之连通的湘江。
杜诗可以读出其人的遭遇与无奈,无名诗人的诗句则多了几分对春的吟诵,对雨的礼赞!
数百年后,一位叫沈乐善的绍兴籍乾隆进士,在铜官美美地睡了一晚,写了首至今仍能听得到雨声的《夜宿云母山》:
一径缘松脚,岩扉锁石清。
溪云酿花气,山雨入泉声。
笋蕨僧厨味,壶觞旅客情。
薄眠空翠里,竹月夜深明。
好一首春天交响曲!诗人在这里品尝了笋、蕨——略带禅意的味道!入夜,“薄眠空翠里,竹月夜深明”——这是醉氧后才有的感觉与韵味啊!
再后来,清嘉庆进士、长沙人贺熙龄大概遇到了杜甫同样的情形,于是他就了诗圣的题目——《铜官渚守风》,写了二首,诗中有“寒香馆里梧桐雨”,“饱听潇湘夜雨声”之句。诗中的“潇湘夜雨”,正在铜官!
春雷揭开了天幕,雨季的脚步也就踏进了铜官窑。有了春雨的滋润,也就有了“柳垂金屋暖,花发玉楼香”的景致。
唐时,春天里,烟雨中,石渚湖边,一位不知名的窑工,在南岸的泊云亭里,用“南国皆称好”的铜官窑茶器,泡了一杯浓浓的芝麻豆子茶,躺在美人靠上。春水春池,杨柳青烟,雀鸟鸣叫中,灵感来时,他信手抓起身边的一把已经阴干了的执壶坯子,一气呵成了那首千年后代表湖南文化、艳惊天下的“八春”诗: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
春人饮春酒,春鸟哢春声。
后来,壶成了“明星”,诗成了“明星”,诗文壶代表的文化业已光射牛斗,而那位写下“八春”诗的窑工却隐匿于大唐的诗海里。或许,他在等待,等待着一个属于他的春天!
2018年的春天,一个淫雨霏霏的日子里,通过《国宝档案》,千年等一回的“八春”壶,一飞冲天,刹那间达到了“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地步!
“八春”壶是幸运的,——在春雨洗礼之后特定的日子里涅槃重生。正如铜官窑本身,匿迹了千年,是近几十年的尘埃拂拭,是“黑石号”的石破天惊,是几代文博人的考古深究,才有了今天的“国宝”地位,也有了问鼎“世遗”的底气与雄心。
夜雨,无眠。我推开寓居的门窗,面对古窑址,舒展双臂,感受这夹着些波斯味,略带着大唐风的气息——倾心,听雨。深呼吸后,似乎找到了沈乐善那种醉氧的感觉——这是铜官窑听雨独特的体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