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谈雅丽

　　湘水，作为湘、资、沅、澧四水之首，是湖湘文化所孕育和激荡的一条河流。世人皆知的“潇湘”，广义者泛指湖南，狭义者则指“潇水”与“湘水”两水交汇之地。

　　传说中舜帝心系苍生，晚年在南方巡狩，两妃娥皇、女英，寻夫至洞庭湖，舜已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山长水阔，云水相隔，两妃南望潇湘，泪洒斑竹，自投江而死，成为湘水神，滔滔泪水化为潇湘，有诗为证：“神游洞庭之渊，出入潇湘之浦”（《水经注：湘水》；“唯余帝子千行泪，添作潇湘万里流。”（唐：张谓《邵陵作》

　　两条清澈的河流，奔腾在湖湘的大地山川。潇水南来，湘川西至，两水汇聚，环抱双洲，合成“潇湘”。北宋书画家米芾，用一幅《潇湘夜雨图》，勾画其风雨迷离之景，寓伤感惆怅之情，题诗画为“大王长啸起长风，又逐行云入梦中。想象瑶台环佩湿，令人魂断楚江东。”柳宗元谪居永州，写下《零陵春望》：“日晴潇湘渚，云断岣嵝岑”，是晴天看潇湘，天高云断，崖石陡峭之境；刘禹锡有《潇湘神二首》：“令人忽忆潇湘渚，回唱迎神三两声。”潇湘渚，是让刘禹锡一叹三咏、魂牵梦绕的美丽所在，多年后他忆得岛上风光，仍然别梦依稀，回神迎唱。

　　湖南四大古书院之一的萍洲书院就在潇湘二水交汇处，这里是“古潇湘八景”之首，亦是“永州八景”之首的“萍洲春涨”。去萍洲书院，须从永州零陵古城坐船到萍岛，此岛四面环水，岛上古树参天，只有一个渡船码头。

　　走在零陵古城的千年古道上，古渡口已不知去向，小街上残留几处明清商铺遗址，钱庄、当铺、药铺、杂货铺，依稀可见当时的繁华，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时光打磨得凹凸不平，想是经过千年万人踩踏，磨出青绿锃亮的光芒。小街尽头就是潇水，岸边有船码头的售票亭，里面空无一人。往潇水浮桥方向走，过一座古朴的石门，下二十几级台阶，台阶直通浮桥，浮桥对岸也是一座同样形状的古石门。石阶前的空地上几个老人围坐一起下象棋，他们从容淡定，时而望一眼滔滔的江水。

　　江岸乱石岣嵝，旁有一处水湾，水色深青，看来江水颇深。靠岸石墙上挂有木牌子，写着船家的电话号码。紧挨停靠五艘小型游船，我们对着游船大喊好几声，才有年轻小伙钻了出来，问：你们几个人？两个人？那不开船，至少要等够五个人才开。于是我给假设的另三人都买了票，租下这条船，解缆开船，往萍岛方向行驶。

　　漫游潇水，经冷水滩，往洞庭湖顺流而下。潇水青绿，两岸是低矮的丘陵和葱绿的树丛，染得江水绿意盈盈。螺旋桨打碎这块碧绿，然而江水无痕，又迅速将其合拢，一朵朵洁白的浪花如一只只白鸥在江上跳跃、飞翔。过萍洲大桥，潇水东岸的丘陵上屹立一座古塔，名为迴龙塔，潇水多水患，建立此塔慑水患，永州八景之一的“迴龙夕照”便源于此。古塔高高耸立江上，日夜望向江水，不觉光影流年。

　　不过20多分钟水路，远远地看到游船码头，岛上树林丛生，山门口隐约看到“潇湘”二字的青黑门匾。船家泊好船，约定上船时间，我们自去书院参观。

　　徐霞客称萍岛在“湘口”之中，潇湘潆洄，恰如龙口含珠。萍岛如一页硕大的萍叶浮于烟波浩渺之中，随水沉浮，如诗如画。岛被团团绿树围绕，书院静居其中，自有文韵清气漫流。顺着古老的青石板台阶而上，大门金字匾额上有“潇湘”二字，旁有石鼓书有“萍洲春涨遗址”。两旁的楹联写着：“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这里是湖湘文化的源流之一，我在此寻找湘江源头，更是为了寻访湖湘文化之源，算是洞庭归客。

　　从水滨到院门，有数十级台阶，过新修的碑林，就进入萍洲书院。萍洲书院始建于清乾隆四年（1739），由零陵人、江苏桃源县令眭文焕父子创建，后被毁坏，湘军将领王德榜于1887年重建书院，周崇傅为山长，次年书院考取了八位贡士，从此与岳麓、城南、石鼓并称“湖湘四大书院”。近年经三次重修，书院重新发挥教育、研学等功能，先后为永州市萍洲联立中学、零陵地区干部疗养院、零陵商校等。一座几进几出的大四合院建筑，庭院坐北朝南，沿中轴线自北向南，建有奎星阁、讲堂、中门、大堂、大门、门庭、影壁，建筑得中规中矩，书香浸润。

　　空阔庄严的讲堂上有周敦颐、孔子的画像，想是当年书生百人，列位而座，或有琅琅书声历经时空隐隐传来。书院经常举办学术活动，观春水、听夜雨、念前贤、思古今，以子辅经，以学辅政，务于典雅，祈望文明，激励士风，贡献教育。书院兴经世致用之风，启湖湘文化之源，使湖湘精神得到了更好传承和发扬。

　　讲堂边设六角亭，亭中有平展的甬道，两旁植桂花树。这些桂花古树枝叶茂盛，经历了数百年的光阴，听多了书声涛声，便得了智慧和灵性。此时阳光正好，将斑驳的树影打在石板路上。横贯桂花树道的金桂长廊，是岛的东西廊道，东连潇水西接湘水，与南北中轴线上的步云道相交。当我立足其间，但闻水声潺潺，波影粼粼。廊外四池，清浊自分，让人流连望返，犹疑不前，思绪飞扬，心潮涌动。

　　从桂花道往二水交汇处走，一座宏伟的奎星阁巍巍耸立，在烈日炙烤下，楼阁高耸入云，俯瞰江水。在萍岛最北端的广场上，一块巨大花岗岩石碑立在前方， “潇湘”两个镏金大字闪闪发光。两旁的花岗岩扶手和廊亭，将我的视野延长到芦苇深处，云水开阔之处。

　　我们眼前正是湘江开始之地，潇水、湘水合二为一，水深而青，江流湍急，蜿蜒而来，直奔远处，水面空旷开阔，碧水连天，萦回倾奔，如风雷停驻，更如柳子诗中所言：“九疑浚倾奔，临源委萦回。会合属空旷，泓澄停风雷。高馆轩霞表，危楼临山隈。兹辰始澄霁，纤云尽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