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十年砍柴

　　中日两国一衣带水。虽然政治制度不同，但由于地理、历史、文化和社会结构的亲缘性，两国在经济和社会发展的过程中所遇到的诸多问题的表象、成因和解决之道颇为相近。也因为日本是亚洲最早的发达国家，其遇到的种种问题要早于中国一个时间段——我认为大约是20年，比如工业化带来的环境污染的治理、乡村空心化、老龄化和少子化，等等。

　　可以说，中国社会在发展过程中正在或将要遇到的一些“坑”，日本先行走了一遍，中国可以将日本作为镜鉴，预判和应对社会发展的一些重大问题。

　　日本资深媒体人小林米希的非虚构作品《中年漂流：无法逃离的就业困境》（邹韵 译，浙江人民出版社 2022年2月），以详实的采访和精准的分析，揭示了日本社会一批中年“自由职业者”——非正式雇佣的劳动者的人生困境，以及这种现象对日本社会的伤害。据书中披露：在日本，有273万人经历就业冰河期，成为“中年自由职业者”。他们中有无休兼职三份工作的，有遭遇“怀孕”解聘的，也有月收入不到17万日元的临时公务员。作者忧心忡忡地发问：“他们频频陷入就业的困境，被国家和社会所抛弃，但真正有多少人意识到他们的艰难就是国家的艰难？”

　　中年人就业遇到困境，近年来在中国也已成为社会关注的现象。中年人的工作经验、技能正处于鼎盛期，其人生的负担也是最重——多数人“上有老，下有小”。如果这个年龄段相当数量的人无法通过稳定的工作获得稳定的收入，其对整个社会将造成的负面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近几年日本失业率很低，应届生求职是卖方市场。2018年9月，本科生的希望就职率（希望就职率是已被聘用、录用人数除以希望就职人数的结果）达到91.6%。但是仍然存在一大批中年人（35岁至54岁）没有正式工作。小林米希在书中分析了这种反差，庞大的“中年自由职业者”群体存在的原因是他们毕业时遭遇到就业冰河期。从1992年起，受泡沫经济破裂的影响，日本应届毕业生的就业率逐年下降，1995年降至65.9%，到2003年下降到55.1%，也就是说有差不多一半的毕业生不能正式就业。冰河期一直延续到2012年左右，这也是日本“停滞的20年”，这个时期毕业进入社会求职的人，到今天的年龄大多在35岁至54岁之间。而同年龄段的中国人，正赶上改革开放带来经济迅猛发展、就业旺盛的好时代。

　　当一个年轻人从学校毕业后的那几年，若不能成为一个单位的正式职员，那么就只能以漂泊的状态打零工，他很难在工作技能上有什么提升，经验上也难有什么积累，本人无法做较长远的职业规划，这对个人和社会，都是极大的浪费。等到经济形势好转，就业需求扩大，一般的用人单位也往往选择雇佣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人为正式员工，许多就业冰河期步入社会的中年人，依然找不到安身立命之所。处于这种状态，不少人很难找到合适的婚配对象，即使结婚了，也不敢生育孩子。如书中所言：

　　“现在仍有不少中年自由职业者由于前途渺茫，对婚恋迟疑不决。如此一来，不婚者和单身者自然而然地增加了。他们同父母居住在一起，当下还能够靠着父母的养老金和积蓄来维持生活。一旦父母离世或者父母病重需要照料，他们的生活就会雪上加霜，更别提安享晚年了。对他们而言，贫困只有一线之隔。”

　　小林米希认为，如此下去，日本的低保制度将会崩溃。

　　如果以20年为时差的话来比较中国和日本的社会，中国在2012年左右大概也遇到了近似就业冰河期的状态。当然，中国的原因更复杂，有经济发展放缓的因素，也有高校扩招大学毕业生急剧增加提高了年轻人就业期望值等原因。在近十年，数量不少的年轻人走出校门，到社会上找不到正式的工作，选择了自主创业或灵活就业。但我以为这不是长久而可靠的解决办法。

　　刚步入社会的毕业生，大多数不具备自主创业的综合素质。自主创业不仅仅需要学识，需要启动资金，更需要行业经验、社会关系以及对人情世故的谙习和对挫折的心理承受力。一走出校门就创业，哪怕只是开个小饭店，鲜有成功的。灵活就业同样需要足够的积累和准备，如果一位高校毕业生，出校门就“灵活就业”，即使解决了生活问题，若长时间不接受职场规训，不学会与同事协作，那么就无法养成职场人的习惯，再想入职一个机构就难了。

　　如果今天中国社会存在着大量年轻的“灵活就业者”，可以预料到十年之后，《中年漂流：无法逃离的就业困境》所描述的日本社会的状况，很可能会在中国出现。我们有必要未雨绸缪，尽早重视并破解这个难题，而不能等问题到积重难返的程度再着手解决。

　　对如何解决中年人就业困境，小林米希在书中介绍了一些行之有效的案例。本书专门有一章探讨“什么是良好的雇佣方式”，如富山县10年来致力于雇佣关系不匹配的改革，建立了当地中小企业与学生之间的沟通桥梁，大力推进UIJ就业模式（即从大城市回归到地方城市的就业形式），打造工作愉悦的宜居城市。有些中小企业实行定制型雇佣，使工作模式有无限的可能。这些应对措施对中国的现在和将来，我以为不无借鉴作用。

　　“依靠舍弃人而达成的经济是脆弱的”，这是本书“终章”的一句话，亦可适用于中国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