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子游

　　某一日，从书架里翻出来《齐白石画稿篇》二册，里面有许多他画的手稿，有山水、人物、花卉、禽鸟和许多动物，各具特色。总体感觉，人物手稿印象更深一些。

　　平常，齐白石笔下的花鸟画备受人们关注和欣赏，尤其晚年的作品，创建红花墨叶派，独树一帜，得到社会各界的认同。而山水、人物画的影响力，明显达不到花鸟画那种礼遇。就其艺术价值而言，人物和山水画的独特性更让人思索，而成就也应当不菲，名作叠出，不让花鸟画。

　　那，为什么他的人物画没有受到当世之人的重视呢？我个人认为，或许是如今画画的人，受西化艺术的影响，注重透视、形色和风格语言的创新，对古代传统里的资讯和气息不大在意，大多数人就很难接受这种传统的勾勒画法。而齐白石用的是正宗的传统中国画法，无论人物、山水、花鸟都没有透视，没有体积感。他是从摹画《芥子园》开始，一步一步积累而成，画自己见过的、从生活中来的一切，关注的是生命本体、个人趣味。这恰恰是齐白石的高明之处。

　　齐白石的这些人物手稿只是初稿，有点像早些年的敦煌壁画。画壁画，先得有粉本稿样，先勾勒后填色，每一幅都会反复斟酌后再确定稿，这样的手法几乎延续到唐末五代。宋代以后，中国文人画兴起，重意象，以写为上，诗书画同理同源。而壁画画法则被工匠和宫庭画师所延续，董其昌把这些擅长的画家归于北宗。而文人画归于南宗，王维、苏东坡、米友仁、赵孟頫、黄公望、倪瓒、沈周、徐渭、八大山人、吴昌硕等成为主流，历时千余年。

　　其实，齐白石早年做过雕花木匠，有先构图后施工的习惯，但他又非常喜欢徐渭、八大山人、吴昌硕一类文人画的泼墨大写意画法，便将二者兼顾。所以，他的手稿亦逸笔神出，造得一番生机勃勃，开拓了一番新的天地。

　　他最有名的几幅人物画，比如《搔背图》，有跋文写道：“曾临八大山人人物画册中，有搔背翁，此略仿其意，戊辰又二月。”此图线条疏朗，形得闲趣，悠然中有几分滑稽感。手稿《不倒翁稿》，有题：“壬戌四月初六为友人画存稿。”其稿，颇具幽默特质，既讽刺了官场的滑头气质，又感慨于做人平衡之术的流行，持有一种批判的态度。《老当益壮双面稿》题上：“此手此袖宜推出二寸。”此稿很有意思，人物神情饱满，有一股精神气，画面斗志昂扬，有倡导老当益壮、风华正茂的意味。这些文字与画稿一体，既说明了这些画稿的出处和勾勒时间，又展示了他创作前的深思熟虑和琢磨之后的精妙。

　　纵观他早期的人物画稿，主体都以工笔画居多，以仕女、佛道仙人、市井人物为主，且风格鲜明，虽模仿性较强，线条相对单一，多细笔来勾勒对象，但笔法相对松脱，疏密节奏也很明显，而且造形准确，如《婴戏稿》《观音稿》《钩临人物稿》《为厂肆画窗人物稿》等作品。到晚年，它的笔法明显老沉泼辣，虽也是以佛道人物和市井风情为主，造型简括，笔墨奔放，略形重神。具有“民间性”但又融入了画家率真乐观的精神，呈现出诙谐幽默、质朴天真的个性，却无不饱含浓浓的人情味，生动感人。如《李铁拐稿》《罗汉稿》《达摩过江稿》《钟馗读书稿》等，都是他晚年用老到的笔力去造稿，精神气十足的作品。这种天生审美极好的做派，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们由此看这些妙趣横生的画稿，使你能领略到画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有些天赋，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具备，有了天赋，还需勤奋、方法、心态、长寿，这些也是画家成就的各项必然法门。无论齐白石也好，黄宾虹也罢，都是勤勉有加，而且又能高寿，积善成德，实在是恩遇不负上苍啊。

　　此册中还有数幅精彩的人物画稿，每每看来，颇受启发，时而有种会心与感动，不可言状。每当能领悟其中一二，心意满满，也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