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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方雪梅


  横空而来的一个坏消息,击杀了我的好心境。一整天,心里似咽下了乌云,黑沉沉的。弘征老师走了,在久旱的星城,关闭了他第85个秋天里最后的呼吸。

  这个编辑家、出版家,无疑是许多文人,尤其是当年的文学青年心中感念的人,我也是排在这队列中的。扭头回望,上世纪80年代的湘西天子山,荒地荒岭一片,虫鸣鸟叫统领一切,独人迹寥寥。我这个“文坛小屁孩”,跟着一帮大作家来山里采风。一辆中巴车,载着十来个人,在初秋的山风里,沿挂壁土路颠簸而行。一路观景,我几乎把眼珠粘在窗玻璃,对大山里的草树、村舍稀罕不已,还叽叽喳喳,不停地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坐在后排的一个单瘦的中年男子,笑着说:“一看你就是街上小妹子,城里长大的,冇下过乡。不过,多了解点乡村、大自然,对写东西总是好的。没有乡村生活经历的作者,写作上会吃一点亏,要是花点力气弥补一下……”这句话,直接沉到了我心底,此后几十年,时不时会泛起来,像写作的秘籍。当时,我不知道这个发际线有点点“后撤”的陌生男人是谁。于沙老师说,他叫弘征。末了,于沙老师还补上一句:“他就是那个出版《青春诗历》的厉害角色……”当年,《青春诗历》像一块烧红的钢,丟进文学与出版界和全国文青的心海,其嗤嗤作响之声,有崩山裂石之力,唤起了无数人的文学梦。

  到天子山后,大家在一户山民单家独户的木楼安顿下来。离吃饭还早,湘西“士著”石太瑞老师,自荐当导游,带于沙、弘征和我,去观景台。弘征老师有一书稿,得抓紧时间看完,便半道返回。我们三个在缭绕的云雾中继续向前。不料,走在最前面的石太瑞老师触发杂草中的马蜂窝,成百毒蜂扑来,叮满他头顶,他惊叫着蒙脸蹲下。我见状居然不知害怕,脱下身上的新风衣,冲过去罩他头顶一抓,灭蜂百十。回到木楼,石太瑞老师头疼脸肿,口舌麻痹。村里人以山妇的奶水敷之,方才解毒。事后,弘征老师当众夸我,小妹子蛮勇敢,面对毒蜂,不逃走,还想着救人,不错不错!

  回到长沙不久,弘征老师打电话,约我给来年的《青春诗历》写一首诗,并提供简单的几句自我介绍。我一看,上青春诗历的,外省有傅天琳、舒婷、杨炼、王燕生,流沙河、顾工、北岛、伊甸等名家,都是我心里神一样的存在,我的歪诗,又嫩又拙,哪里敢露怯、显丑?我那时虽然在不少报刊发过诗文,但《青春诗历》段位太高,我又有点少不经事的自卑,便一直拖沓着。后来,麻着胆子,写了一首,却还是没有寄去。多年后,我也是一个老文学编辑了,仿若一只洞庭湖的麻雀。在一次文学活动上,见到弘征老师,我提及这件事,谈到当年的少年自卑心,让我负了他的美意,实在是有点“不识抬举”。他慈眉善目,宽慰我:我当时在报纸上看过你的诗,有学生伢子的天真纯净和自然,这个是很宝贵也很难得的,成年人未必写得出呢?……

  弘征老师在我心里,是一个“文人坐标”。他谦和儒雅,敬业博学,为人师长,指导后学尽心且温暖;为作家、学者,他一生编撰不止,留下《当你正年轻》《青春的咏叹》等诗集和评论随笔集《艺术与诗》《书缘》等,以及杂文集《文史艺漂》,古典诗论诗歌译析《唐诗三百首今译新析》《新编唐诗三百首今译鉴赏》等。此外,他还留下了印谱《望岳楼印集》《现代作家艺术家印集》等。在文字中打滚了一辈子,他不只是将时光倾倒在一业的圈囿,而是不断让自己变得更丰富。他擅书法,学颜柳,习魏碑,临名帖,纳众家之法,成自家风气。《弘征书法》一书,真、草、篆、隶,四体皆备,书卷气浓郁;他亦擅金石篆刻,还曾给关山月、萧殷、秦牧、林墉、钟叔河等人治印。《现代作家艺术家印集》中,就收了他历年所刊刻的376方印章,均为高妙之作,真正是名章见情,闲章见趣。

  秋风未凉,枫叶未落,弘征老师却走了,不是走在去约稿的路上,也不是走在书展与采风路途,更不是走向文人雅集与一盅小酒,他这次走到了时间的黄尘之外,任人们如何悬望,也不会折返了。我想,他是以自己的一生,向后世注释“通才”“往圣前贤”这个词去了,先生那团文人“君子气韵”会一直都在,不散不消。


【作者: 方雪梅】 【编辑:张辉东】
关键词:文人气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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