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

相链区块链

   文 | 凌鹰


  有一段时间,我曾迷上了一排灯笼。

  那些灯笼就挂在我家火砖屋楼上。火砖屋是土改分到的,两间住房一间灶屋。那时候,我哥哥刚讨了老婆,姐姐还没嫁出去,我还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加上父母和奶奶,算起来,我们家就有九个人了。由于只有两间住房和一间灶屋,人多屋少,母亲只好在楼上靠窗那个屋角的楼板上铺上稻草,打了个地铺,作为我和弟弟的床。不过还好,由于地铺就在窗子的斜对面,阳光从窗外跳进来,基本上都掉在我们的床上,铺着厚厚的稻草的地铺,不仅非常柔软,还散发出一股太阳的味道和稻谷的清香。

  我住到楼上不久就发现了那一排灯笼。

  起初我并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何物,因看见它们只是一只只长方形的玻璃罩子。后来问祖母和母亲,才知道这些玻璃罩子原来是一只只灯罩,是专供走夜路和唱戏用的,里面放只像小碗一样的灯盏,灯盏里注满桐油,桐油里斜斜地放一根灯草。

  我最初对这些沾满灰尘的灯笼没有多大的兴趣。一次,我看见一位油漆匠为村里的一户人家画玻璃,突然想起了楼上那些灯笼上的图案。当这个油漆匠将画着花鸟鱼虫一类的玻璃一片一片钉到那张崭新的“雕花床”上的时候,我特别佩服他。可以说,那是我最早直接接触的“绘画”。回到家里,我便迫不及待地擦干净灯笼上的灰尘,灯笼玻璃上那些被尘垢遮掩了无数个时日的图案,便清晰地舒展在眼前。灯笼只有两面有图案,另两面没有。于是,我便买来一盒蜡笔,开始在每只灯笼没有图案的玻璃上作起“画”来。

  当时我大约是在读小学三年级,我在一只只被遗弃的灯笼的空白玻璃上画满了这些“画”之后,就把它们一只只小心翼翼地挂在窗口。奶奶和我的父亲母亲都告诉过我这些灯笼的作用和年代,我的脑子里便经常出现一些唱祁剧的大戏班子,看见许许多多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坐在一个离我很远很远的戏台前,那戏台的四周便挂满了一只只灯笼,点点灯火像一朵朵野花装点着戏台,温暖而又绚丽。我看见有人提着一只灯笼正在夜幕里行走,无法分辨那是我的祖父还是我的父亲,我无法理喻他手中的灯盏是否能照亮他脚下的道路。那些围着戏台看戏的人根本无法想到,本来用来照亮他们人生的灯笼上竟然会在若干年后被一位不谙世事的少年画满变形的画眉和蝴蝶,画满鱼和草,画满幼稚和真纯。

  自从那以后,每次在楼上看到那些灯笼玻璃上被我画上去的小鱼和狗尾巴草,我就会莫名其妙地盼望下雨。只要下雨了,我和弟弟就可以找到逃学的理由了,就可以去那条通往学校的小涧子里捉鱼了。

  只要放了学,我就爬到楼上去,守着楼上那些灯笼,守着那个我自以为很美丽的空间。灯笼里虽然早就没有了灯火,可是,我画在上面的那些“画”却是我在那个时候看到的最明亮的火焰。

  然而,没过多久,我就不喜欢那些用蜡笔画的“画”了,开始羡慕那个油漆匠了。于是,我用平素积攒的一布袋零零碎碎的硬币,向那位油漆匠买了几种不同颜色的油漆,每一种油漆都装在墨水瓶里,并整整齐齐排列在窗台上。

  拥有了新的绘画“颜料”,我便洗去了那些本来就画得很不清晰的“蜡笔画”,然后又重新画了一棵又一棵奇形怪状的枣树,画了一只又一只既像画眉又像麻雀的鸟,画了一对又一对自以为很好看的蝴蝶,还画了一些鱼和一些狗尾巴草,画出那种只有我才懂的鲜艳和美丽。

  然后,我又将用油漆画出来的“画”再次挂在窗口上。

  我的窗外就是一片枣园,有一棵枣树的枝叶就紧挨着我的窗口,枣子成熟的时候,我只要伸出手,就能摘到上面的枣子。阳光透过枣树叶的空隙一点一点地从窗口洒进来,照在那些画满了“画”的灯笼上,那些“画”也如同床上的稻草散发出阳光的味道。

  不知哪一天,突然刮了一场大风,待我慌乱地爬上楼去的时候,那灯笼已被碰得百孔千疮。为此,我伤了好久的心,为画在易碎的玻璃上的那份美丽。


【作者:凌鹰】 【编辑:张辉东】
关键词:灯笼
>>我要举报
晚报网友
登录后发表评论

长沙晚报数字报

热点新闻

回顶部 到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