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芳
山腰的春笋、山背的蕨菜、河边的水芹,还有田野的鼠曲草,如此清新明亮,一场春雨之后,仿佛一夜之间就悄无声息地长满了乌山湿漉漉的春天。奶奶总喜欢将这些春天独有的野菜,变着花样做成好吃的,排着队馈赠给我们一场又一场的童年盛宴。
这众多春天的美食中,我尤其钟爱水腻子粑粑。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种做粑粑的水腻子有个美得心痛的名字——鼠麴草,又叫鼠曲草、清明草。清明前后,它们把小太阳似的花朵顶在头上,很远的草丛就能看到,这些春天的孩子,它们小手似的叶子像把一片片汤匙伸出,却两面都披着白色的绒毛,甚至根茎和花朵也长着,棉白透绿的绒毛特别温婉,散发着淡淡的饥饿的清香。
奶奶曾告诉我,鼠曲草是一味草药,可以强筋健骨,春天湿气重,用这种草来做成粑粑就很适合。勤劳的奶奶熟识这片土地,总是能找到长着一大片肥嫩的鼠曲草的地方,两手指轻轻从嫩茎处掐断,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摘上一小筐,足够给我们这些馋猫做上一顿丰盛的鼠曲草粑粑。
奶奶做鼠曲草粑粑习惯不放任何馅料,把采来的鼠曲草先用清水洗净,再用开水焯一遍,攥干水分后剁碎,加入适量糯米粉和白糖揉成团,再扯成小坨搓圆,压成一个个的饼,下到油锅里,小火煎到两面微微焦黄,粑粑就可以出锅了。
青绿色的粑粑外焦内软,甜甜的米香里透着清淡鼠曲草香,一丝丝地还在嘴边黏连,就是这种简单质朴的味道,却让我们的童年变得回味无穷。一群孙辈围在奶奶忙碌的锅灶旁,齐刷刷伸长脖子望着锅里的粑粑,刚出锅还烫手烫嘴的粑粑就被我们这群饿老鸹狼吞虎咽,急得奶奶直喊:“慢点吃慢点吃,还有还有。”这些画面恍如昨日,回想起心头就会一暖,只是这样热闹的情景,伴随着奶奶的离去,终究是再也不会有了。
奶奶经历过战火纷飞的旧社会,又挨过自然灾害的饥荒,她和爷爷一起,凭着两双勤劳的手抚育了九个子女长大成人,虽然八十多岁高龄,但一直坚持要自己洗衣做饭、收拾屋子,曾经的我一直确信,奶奶可以活到一百岁。可后来奶奶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瘫痪在床一年多,便再也没有站起来。七年前深秋的一个夜晚,只差一个月就九十岁的奶奶,永远离开了我们,从此长眠于一片幽静的竹林。
从广州回来的小妹突然念叨起好久没吃过鼠曲草粑粑了,我索性带着她去采了一些鼠曲草回来,学着奶奶当年给我们做粑粑的方法,也像模像样地做了一盘。小妹还像当初一样,迫不及待地要把刚出锅的粑粑往嘴里送,我用筷子轻敲一下她的手背,把煎得最好的三个粑粑先留了出来。
春雨绵绵,经过一段泥泞的小路,我们兄妹一行来到墓园,我轻轻地摆上那三个还带着余热的鼠曲草粑粑,就想起奶奶慈祥的脸庞,静静地回忆起奶奶陪我们长大的那些时光。
有人说,生命真正的终点,其实是遗忘。只要尝一口鼠曲草粑粑的味道,我便自然而然记起奶奶。我弯下腰来,给奶奶燃烛点香的时候,忽然发现,奶奶墓碑旁边居然长着一小撮嫩绿的鼠曲草,叶子上还挂着一串晶莹的水珠,我轻轻抚触它们,摘下一小点凑近贪婪地闻了起来,还是最熟悉的味儿,只是这鼠曲草的清香更浓。也许不久,这里将长出一大片思念的鼠曲草,是我们感恩奶奶,也是奶奶在祝福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