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开春时捉来细心喂养的小猪已经长成大肥猪,被父亲和舅舅摁在两条大板凳上,寒光一闪,猪血喷涌而出,接下来舅舅把年猪吹胀,开水浇淋、刨干净,便开膛取出杂碎。然后将猪肉一斫为二,搁置在大门板上。猪肉很多,一般很少卖,因为要靠这些猪肉熬油供一年食用,还要剁一块块“人情肉”,分别送给亲戚们。过年和送人情的猪肉留足,剩下的全用来制作腊肉。
母亲很会熏制腊肉,把猪肉切成许多小块,每块大约三斤的样子。腌盐时,母亲特别用心,盐少了,肉容易变臭或寡淡;盐多了,肉容易苦咸变味。每一块鲜肉边边角角、沟沟壑壑都均匀抹遍,并来回反复揉擦,把每一块肉肉皮朝上,肉朝下有条不紊地叠放在腌坛子里。一般腌上五六天,每天翻动一次,防止鲜肉由于腌出来的水汇聚一处变质,再在每块肉上端扎个口子,用粽树叶子串成肉条,挂在通风的屋梁上,寒风不肯歇息地吹彻,水分一点点滴干。母亲再将肉一串串从屋梁上取下来,整齐地穿在一根木棍上,吊在灶屋的火塘上。头几天需要猛点的火力熏烤,蒸发肉里还较为丰富的水汁,慢慢就只需在烧火做饭时有火烟烘焙就行。
母亲在熏腊肉的日子里,会择选枫树枝或松树枝生火煮饭做菜,那些木材的芬香随青烟缭绕慢慢渗入肉内,一天天越积越多,越多越浓郁,越浓郁越风味。眼看着肉成了金黄色或金黄里略透出些许黑来,金灿灿黄艳艳的腊肉制成了,便用铁丝笼子装起来,悬挂在火塘的最上头,柴火的余温依稀能抵达,柴火的烟影能够包裹。如果挂在火塘上久了,担心烤成了铁疙瘩变质,母亲会一一取下来,用报纸包裹好装进蛇皮袋子里,放进稻仓里贮藏,一年下来也不会生霉变味。
柴火腊肉炒苦瓜,能够去其苦;炒青椒,能够减其辣;炒猪血丸子,能够化其硬,可谓百搭生香,或炒、或蒸、或炖皆成佳肴。三月开始农家忙,这个时候,体力消耗加剧,腊肉便适时走向餐桌。母亲用淘米水把腊肉淘洗得干干净净,切成厚薄一致的肉片,和干红椒一块炒熟,其色泽分明,肉身干爽,皮韧而不硬,切面红艳光亮,腊香浓郁,瘦肥适度。肥肉油而不腻,肉皮嚼味无穷。若佐以乡下自酿的米酒,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俨然梁上好汉汇聚一堂,其乐融融其情切切。
而今,腊肉大批量进城,但大抵是急火快熏的,缺少了以往的精心细作,缺少了那份乡村的淳朴民风和风情,没得了柴火用慢时光浸淫的悠长韵味,没得了从年头到年尾的殷切期待和渴念。腊肉还是乡村柴火的好,还是母亲亲手腌熏的好。袁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