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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吹过村庄

      邱凤姣

      有些奇怪,也不捎个信儿,“哗”的一响,北风便主宰了乡间朦胧的冬夜。它在林间疾走,一路裹着落叶向前,如同密集的人群踩过初雪的草地。北风遭到树干的拦截,“嚯”的一声轻吼,旋即转身,朝另一片树枝横扫过去。

      从窗子里,我望见了乡间月明的夜晚,也望见了北风拽着北风,直把月光吹得晃荡,把大树吹得踉跄,沉睡的村庄在摇晃。窗外有一棵华冠的枇杷树,在月光里投下修长的影子。北风像一卷素色的纱,围着枇杷树绕上三匝,又猛地返过来,猛兽一般在林间左冲右突。“啪——”,第一片枇杷叶落地,在寂静的夜里猝然轰响,许多的梦被惊醒。紧接着,枇杷叶纷纷落地,和着北风的喘息,如同千骑轻蹄飞驰。

      枇杷树的影子并未因为落叶而消瘦,只在地上激烈变幻不规则的图形。北风依然摇撼着一棵又一棵树,撕扯着洒落在树上的月光。它间或呜咽,间或尖叫,间或怒吼,像后山松林里窜出的一只怪兽,制造着骇人的声响,把寂静变得越发空旷寂静。这样的静恍如深渊,让每一个习惯在黎明醒来的人迅速坠落。

      天色在北风的撞击里磕磕碰碰地亮了。走出房子,台阶下簇拥着一堆落叶,天空布满干净的灰蓝。河水铺在卵石上,又薄了一层,水声更加柔婉。黛色的远山突然淡去,像被打翻在天际的一缸牛奶。一辆车绕着山脚的马路滑去山那边,又一辆车滑来山这边。戴着老蓝色绒线帽的大妈挎着篮子,抓紧被风扬起的围巾,穿过村巷,往河岸柳树下的小菜园走去。

      村口的老蜡树在北风里瑟瑟如玉,巨大的树干苍老黝黑,长满青苔。树下铺着一层褐色老树叶,更多的树叶被风卷进了附近的水塘,暗绿的水面漂着挨挨挤挤的袖珍小筏。几根高处的粗树枝被北风摧折,掉在地上。老蜡树每年都会被飓风折下枝条,甚至曾被雷电击中半棵树,但树的另一半依然倔强地活着,依然枝繁叶茂。据说这棵老蜡树是先辈种在村口的,还被写进了族谱里。倘若走出村子的人有朝一日回来寻祖,找不到回村的路,种下一棵树便是种下永生的指路牌。

      我是记得老蜡树的,去城里定居的兄弟姐妹应该也记得。那年,寒风呼啸的隆冬季节,久病卧床的奶奶患褥疮。母亲打发我和弟弟去村口摘蜡树叶。北风吹着,我和弟弟在土屋之间趔趄,风挟着尘土直灌进我们的脖子。我和弟弟倒退着走,用单薄的脊背抵抗北风。弟弟爬上蜡树,扔下一片又一片苍翠厚实的树叶。我就在树下,在冷飕飕的风里追着绿叶满处跑。

      我们的衣兜里装满蜡树叶,又被猛烈的北风送进家门。母亲用铁锅熬着蜡树叶,熬成一小锅褐色的汤汁,将温热的汤汁一颗颗地滴在奶奶的褥疮上,然后用煮软了的蜡树叶一片片地敷上去。几天过去,奶奶的褥疮结痂了,不久便长出了新鲜的肌肤。

      老蜡树的身后,站着成片的小楼。小楼前,大多种着五彩菊花和桂花树。北风让漫山遍野的花草谢幕,屋前草木灰填起来的花坛里,菊花却一直在风中盛开着,不断凋谢,又不断绽放。一栋大楼旁边,照例建着低矮的杂屋,杂屋里养着鸡鸭,还养着牛。

      一头牛将头颅搁在木栏上,望向院子外面的远方,眼神潮湿而遥远。天气晴好时,牛会从早到晚待在田野里,在收割机留下的长长稻茬间,啮啃黄花小野草。北风凛冽,牛就在铺着干草的杂屋里,咀嚼花生藤,也许还惦念着绵软的、被冬阳晒得温煦的田野。那副曾经锃亮的犁铧,躺在它看得到的院子角落,任北风卷起尘埃和落叶,遮住斑斑锈迹。

      有一位戴红围巾的少女在老蜡树下眺望,像是期待着什么,或许,她就是在期待着更大的风。北风簌簌地吹着蜡树,吹着少女浓密的黑发。她看着北风催落叶,一片叶子追随另一片叶子。风覆盖着风,拖着长长的尾梢,裹起陈年的落叶,直刮至原野的尽头。

      北风也在催雪。带着草木味、烟火味的雪,会在旋转的风里飘落。雪会在那位少女的红围巾上燃起火焰,会在老蜡树闪光的叶子上燃起火焰。又一场北风翻过山峦,小村呼啸着,一座旧木楼正在风中挣扎,摇晃着,摇晃着,依然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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