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长江
昨天去买黑袋子,结果老板给我拿了黑豆子。
这有些滑稽,你肯定不懂,为什么袋子会变成豆子?因为老板不是俺这旮旯的人,他也没懂,就像上次我去买绿豆子,结果他给我拿了绿袋子。
我没有离开过故乡这一亩三分地,乡音无改。不曾离乡自有好处,最重要的是变成了胖子,别人都还认识我,是看着我长大(胖)的,不会说“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胖子你是谁”?
很好,到处都是熟人,有人叫我“龙少爷”,那是比较亲近的人,譬如我所生活的那个小村落,或是亲戚,还有我的几个亲近的同学。更多的人是叫我袁医生或是袁长江,当然也有不少人叫我长江,那都是后来认识的朋友和师长。
我的家乡是株洲浏阳醴陵三县市交界的地方,属于湘方言,又有各种口音揉杂在一起,在以浏阳话(赣方言)为主的地带,多少有点另类。我其实会说浏阳话,听得懂也能说一点,而且像模像样。但我不说,我带了点乡里人的迂腐和老气。坚持乡音,难免会有些让人笑话,譬如当年我上学的地方是222号,乡音跟浏阳话相去甚远,我一时有点自惭形秽,深以自卑。后来才知道,我的乡音才是最接近222标准的读音,这让我骨子里多了一些硬气。
其实我一直觉得浏阳话有点怪怪的,上次有个浏阳的朋友到我这,他身材俊朗,是个高个,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有些特别。站在人群中却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味道。他想要买点皮箍子,浏阳口音念为“屁股哩”,也就是橡皮筋,结果他一开口说要买“屁股哩”,可怜我那开店的乡邻一脸的惊恐,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
哈哈,这误会大了去,还说道不得!
成年后,我一直生活在故乡,慢慢更了解乡音,故乡话有醴陵话尾子,会把“亩”说成“美”;把“国家”说成“决家”。还有不少人会把我说成“饿”,“饿肚子潮夹嗒”,其实说是“我肚子饿了”。这很好笑,有些人明明离家几十年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可有些人出门三天话就变了,那口塑料普通话真的很让人无语。
所以,那个临镇过来的老板会把黑豆子当黑袋子卖给我,因为我们说的“袋子”,读音跟“豆子”一个样,所谓“蔸子袋子斗笠狗,一只猴子在楼上走”,如果要我念的话,应该是“堆子腿子碓笠给,一只猴子在擂上咀”——可惜不能发语音,这文字真不能正确描写我的读音,袋子豆子都可以读为“腿”音,时常被人笑话,也难怪老板会搞不清。
别笑我,我坚守我的乡音,也坚守我的乡村。我想,有生之年我是不会离开这个地方了。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习惯了乡里乡亲亲切地称我为“龙伢唧”,这个偏居浏阳一隅的小乡镇,自然也有他的味道,也有独特的人情风物,也有一时声名鹊起的人物。地处三县交界,这里自然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地方,譬如我生活的小街,不管你是哪里的人,都能很好地生活下去,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抱有地域观念歧视欺负谁,而且现在极少有打架斗殴偷扒抢窃或是流莺乱飞,简单宁静得走在街上可听到心跳声。
早前,醴陵那边修建一座水库,很多原本属于醴陵的人移民至此。很多年过去,他们过得非常好,并没有因为客居他乡而有什么为难。后来不断有醴陵妹子嫁到这边,跟这个应该有莫大的关系,醴陵出美女,浏阳人尤其是我们这旮旯儿的男儿算是有福了。在我们这里碰到个说醴陵话的人很正常,至今有个歇后语还在流行:醴陵人起米屋,碾谷嗒(念过了)。意思是一件事光念念也就过去了,这个,不是土生土长的人是不能懂的。
其实,乡音这东西,就像是自家的孩子,永远都是好的。有些人坚持不改乡音,这是一种对故土的坚持,也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自信。
只可惜我现在的乡音也混杂了,虽然仍然会把黑袋子念成黑豆(腿)子,很多的时候,我也会丢一两句塑料普通话,没办法,这几年,我们这个小地方,外地人越来越多,如果再坚持我的方言,只怕会闹更多的笑话,是吧,这大概也是一种包容。我想,某一天,会有更多的人一不留神,把袋子说成豆(腿)子,把树蔸子说成树堆子,这个,不只是语言的一种变化,更多的是社会变迁的一种方式。就像我的同学或是好友,在大城市里呆多了,偶然会来几句我听不懂的英语或者粤语,我虽听不懂,但我立马回答:“你再说,你就是一只青蛙,就是一条黄鳝!”至于这个青蛙和黄鳝用我的家乡话怎么讲,你可以来我这里,请我吃饭,请我喝酒,我会一一道来,保证有味、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