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英
新春的清晨，太阳懒洋洋地伏在大地上，给草木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我走在新康的小巷里，青砖黛瓦，垂柳和风，雪白的马头墙上有脸谱彩绘，典雅的木门有脸谱把手，雕花的窗户上有脸谱贴花……
这样窄窄的巷子，能装的日月星辰和风霜雨露，便是小镇的全部生活吧。一寸寸的时光流转，不外乎一日日的柴米油盐。既没有城市的车水马龙，也没有乡村的青山绿水，外人也许会问：生活在这里的人该会觉得枯燥寡淡吧，想像力也是折伤了翅膀的蝴蝶吧？我要说，并不。
这时，小巷深处，传来咿咿呀呀的歌声、砰砰呛呛的锣鼓声。原来，小镇是有色彩的，因为有戏。信步走进绿树掩映的大剧院，舞台如仙境缥缈：衣袂飘飘，莲步款款，行至台中央，水袖如在碧波里荡漾，左袖甩搭右肩，右袖折腕倒立。好一个粉面桃腮的女子。眼神随着立住的身姿猛地一亮，脉脉含情。
锣鼓叮当，胡琴伊呀，正坐在门槛剥豆的老叔、晒干菜的老婶跟着节奏唱起来，摇头晃脑如入无人之境。生活在戏乡的人，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事，能说会唱是本能。这就像书堂山人都懂点书法，铜官人都会谈点陶瓷文化，靖港人都说得几句生意经，乔口人都能养点小龙虾。
二十年前，我在新康工作。这里盛产水稻和谷酒。祖传的酿酒工艺，酿出的谷酒香醇可口，稗子酒口劲十足，高粱酒更是让人回味无穷。这里也盛产故事与戏曲，是花鼓戏《洪兰桂打酒》的故事发生地。戏里讲述的是一个风流才子的曲折人生，从受尽迫害、寒窗苦读，到巧遇贵人、路逢佳缘，最后是金榜题名、花好月圆的美满结局。其实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甚至有点烂俗。可对于主人公洪兰桂来说，新康是他的福地。对于新康来说，洪兰桂的故事则给它蒙上了一层喜庆的色彩，定下了祥和的基调。
记得每年欢闹的元宵期间，洪山庙都会唱戏，一唱就是五七天。窄窄的街上搭个小小戏台，花花绿绿，妖妖娆娆。远近十里的人们倾巢而出，人山人海，台上台下，同喜同泣。有的老人耳聋，似乎并不影响看戏，该笑时笑得胡子乱颤，该哭时也哭得泪眼婆娑。真是件奇怪的事。我从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喜欢看戏听戏。可那时的我年轻，心浮气躁，哪静得下心来看一出戏。
这个新春将要过完，元宵节就要到来的时节，我在望城的一座古老的戏台前坐下来。半边街，半边的街面，半边的河水。街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为名为利；河水清澈透亮，宁静致远，亘古不变。一边是尘世的烟熏火燎，一边是诗与远方，真是奇妙的组合。古戏台搭在这里，可谓得天独厚相得益彰。看惯了尘间的纷纷扰扰，搬条凳子看这水流潺潺，心里会澄净很多。读书写字寂寞了，挤到人群里看戏看热闹，又觉得人间烟火可贵，继而笔下生龙活虎了。
一条宽阔的芦花江。一个水边的古镇。冬有如雪的芦花，夏有连天的莲叶。江水清清浅浅的，平缓到看不出水流的方向。这是画家笔下一条月光泠泠的河，是无数商贾风尘仆仆往来的江，是飘荡着花鼓戏腔调的水。这样的河，一直在望城人的精神后花园里川流不息，也一直为望城人的创业创新加油鼓劲。也正是这样的河流与精神，长沙的发展如虎添翼。
我就在这样的河流边，在一座古老的戏台下坐定。二胡，咿咿呀呀；古琴，叮叮咚咚；锣鼓，咚咚当当。明丽的花旦穿花拂柳而来，稳重的青衣轻挥着团扇，矫健的武生舞动着宝剑，威武的老生抚着长须，咿咿呀呀唱个不停。中国古人的好时光，很多时候消磨在园子里。园子里名花倾国，游园亦会惊梦。园子里才子佳人云集，对酒好吟诗。好时光，还是消磨在戏腔里，戏里帝王将相也好，贩夫走卒也好，皆有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你我在世间也在扮演着一个个角色，不管自知也好，不自知也好。我以为，生命不应该在名利场里叱咤风云，而应该消磨在一切琐碎却美好的事物里。比如，读书，读无用之书，还有听戏，听戏说人生的戏。
人们常说，做戏的癫，看戏的痴，其实戏里戏外本来分不清。演戏人也好，看戏人也罢，这里头的天真、恣意、豪情、蜜意，皆是今人退化了的能力。好好看一场戏，沉下心来听一出戏，似乎是极件奢侈的事。就如好好读一本书，静下心来读一本书，对很多人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