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昕孺
长沙很早就在传说,会有一场大雪……
长沙人喜欢雪,就像他们喜欢麻辣烫、喜欢臭豆腐。一个冬天如果不下一场雪,长沙人就会很失望,比失恋还失望。长沙人很快能从失恋中走出来,喝杯啤酒,或者跑到湘江边大吼几声,但如果不下雪,长沙人会觉得这个冬天缺少点什么。
可雪一直没来。有人说,是长沙人的热情把雪给融化了。我觉得不会。雪其实是热情的产物,凝聚一个冬天的热量,才会有一场雪。如果这个冬天没有雪,那说明热情还不够。
我们都在等着。似乎听到雪花那轻盈而齐整的脚步声,撮起耳朵,又没有,像是一个梦。
看天气预报,说1月19日是“雨夹雪”,20日是“大雪”;前天看天气预报,说20日是“雨夹雪”,21日是“大雪”;21日一早看天气预报,说“今天多云”,“明天中雪”……天啦,这样下去,“明天”的“中雪”估计还会要降档,甚至取消。
21日晚,友人召集小聚,五六好友喝酒、聊天。有常见的,有不常见的。大家都在讨论,雪什么时候来。有人说,今冬不会有雪了。另有人说,今晚就会下雪。我说,当我们都在谈雪的时候,雪就下了,哪怕没有形体、没有声音,它也在下。
众笑,难怪你是诗人。我也笑,诗人和现实之间只隔了一场雪。这时有人望向外面,大喊:下雪啦!我们一齐过去,把脸紧紧贴在茶色玻璃上。良久,有人发言,没有,下的是雨。
饭毕,出饭店,依然是雨。雨不小,却削得很细,像一根根面条。寒意沁身,让人禁不住打出一串哆嗦。车上大道,从那不绝如缕的面条里忽然跑出一群精灵,小得让人无法形容,却分明能让你看见。
谁会不欣赏雪的舞姿呢,除非你身上没长眼睛。我仿佛听到整个长沙城都在发出欢呼,但耳朵里分明盛满了寂静。
雪越下越大。雨刮器不得不加快,它是安全不可缺少的伴侣,却是浪漫冰冷无情的敌人。
回到家,为了减少雪的覆盖,特意把车停到同事家门口一棵大树下。翌日起来,接到同事电话,大树的一长枝被雪压垮,几乎趴在我们车上,幸亏有他家雨篷挡着,否则车身会被压坏。我赶到现场。那银装素裹的长枝极富风情地俯身车顶,贴着,但没有压着;拥着,但没有抱着——这得有何其敏感、丰富而又节制的内心之力,才能如此恰到好处啊!
到了办公室,我没开空调,将窗户全部打开。读几页书,望望窗外。偶尔有雪花俏皮地飘进来,像被风揉碎的细细花瓣,又像出去游玩终于回来的脆薄的灵魂。
雪是天地之间一场大的迷藏,鸟鸣、花香和春天都藏在里面。跟这样的“热情”相比,长沙人的热情似乎不过一碟小小的花生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