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文慧
龙年快到了，长沙雨雪交加，我想起了自己走村串户卖对联的往事。
30年前，我在岳麓山下上大学。寒假就在眼前，怎么样过一个有意义的春节，引起了我的思考。
干什么呢？室友们讨论好几轮，真没什么好干的。
难道一个读书人，只能回家吃干饭？我不服气。利用考试间隙，我决定走出校门，上长沙五一商圈逛逛，说不定有思路有商机呢。
平时铺排各类图书的黄泥街书市，春节前变了脸。一堆堆的门神和福字，一桌桌的春联，满街的红红火火，满街的迎春喜庆，令人眼睛发光。这不是我正想要的么？读书人卖春联就是卖字画，不丑，对口啊!
我选了四副自己喜欢的舒同体春联，开口就是400副，老板说以最低价1元一副批发给我，还美其名曰：支持大学生创业。
400副春联，足足有50斤，分成两大包。我从黄泥街提到五一广场，下车后，又提20多分钟到宿舍。放假后，我又提着上火车，再转两趟客车，才到家。那真的累人，但想到寄回来邮费太贵，而且不知何时能到家，没有把握，反正自己有的是力气，选择自己带货牢靠。
母亲见我寒冬腊月，提得满头大汗，便问我，提的是什么宝贝。我回答：你从小不是教我要好好读书嘛，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不，带了两砣金子回来呢？我急忙把包装打开，四大卷红纸黄字春联呈现在母亲面前。母亲哈哈大笑：原来是一堆纸黄金啊!
离过年还有十来天，天气又好，母亲天天催我去把纸黄金变现。
出发前，我做了些功课。县城和集镇，有固定的商家，且品种多样，没有我的市场。我选择去广袤的农村，走村串户，上门直销。农村又分经济活跃的丘陵地区和相对贫困的山区。
我用母亲买菜的竹篮装春联，向母亲借些零钱，在母亲的赞许眼神中出发了。
一出门，我选择自己早听说过，但没去过的大村落，且离家较远，以免遇上熟人，面子上过不去。一进村，逢门便进，称叔叔喊阿姨，提篮叫卖。若对方有意，则立马找块平整干净的地方，迅速平铺4副春联，并逐一讲解涵义。有村民指出这字体，弯弯扭扭的，没见过，春联不好看，农村不喜欢。我只好笑着解释道：这是大书法家写的呢，不要，还要谁写的呢？
有时挺尴尬的，刚把春联铺好，起了一阵风，薄薄的红纸就像纸飞机，飞得满屋都是，我只好双手按住两头，抬头释意，博得同情。有时主人家的鸡嘎嘎叫着，跑过来拉一堆粪便，恰好落在春联上。有时围观的小屁孩，出于好奇，有意无意在红纸上来回跑动。让你忍俊不禁，内心叫苦不迭。
但在大村落就有大市场，要么几百户的大村一副卖不出，要么一下卖出几十副，还缺货，第二天又来。
在山区又是另外一方景象。有一天，我登上一座山，不想转了老半天，把十几户人家走完，才发现仅有一户人家开门。下午两点钟了，我饿得肚皮贴后背。我问这户唯一在家的老奶奶，是否有吃的，愿意付钱。老人家说：吃个便饭要什么钱喽，你来就是看得我们起，请还请不到呢。说着，从柴火坑上提出黑黑的鼎锅，锅里有一碗饭，饭上有几块油渣，说是等老头子回家吃，上山挖树蔸去了，还没有回来。
我吃掉一大半，临行要送老奶奶两副春联，她坚辞不要。
卖春联，收获感动，还有情义。
记得过小年那天中午，我刚到一个集镇上，正考虑往那个方向走。一辆上海开过来的长途客车正好停下，我看见三个表哥陆续下车，大包小包的，一脸疲态。他们望见我，也十分奇怪，感觉在问，上大学的怎么卖春联了。我送他们每人一副春联，作为新春祝福，笑眯眯赶回家过小年了。直到现在，已是爷爷辈的表哥们依旧记得我当时的举动。
有一天，我特意翻过山到了邻县，那里有我爷爷的好朋友，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杨公公。我沿途一路问过去，打听上十人，最后一位热情的村民带路，沿着水库边的小路，走了3公里，才到达深山老林里的杨家。一进土坯屋，我一开口叫一声公公，老人家就说，是邓老板家里的人来了。灶上烧着一个大蔸根，靠人的这边已经烧黑了，还冒着零星的火星，一个瓦壶煨在火坑里。公公收起纸牌，要婆婆去倒茶。婆婆拿出几个竹筒杯子，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茶，那茶的酽，终身难忘。这对80多岁的老人，如神仙侠侣，令人震撼。
大年三十，春联售罄，盈利400元，赚了三个月的生活费。从此，在老家，我多了一个绰号：卖春联的大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