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滔
天在落雨，风把雨丝吹得前方雾蒙蒙的，有一点点凉意，还有一点点甜。也不打伞，被春风牵着、推着，夹道边一些低矮的灌木丛已撑开许多尖尖的紫红色嫩芽，一只小狗从斜对面甩着尾巴踢踢踏踏跑过。
河流发出了咆哮，几只鸟儿上了树梢，招呼声和歌唱声一起倾泻，叫人“耳”不暇接。更远处，大片梅花灿若朝霞，周围的空气香气氤氲。
走出小区大门，这里一溜儿摆摊的，整齐地码放着红萝卜、白菜心、大头菜、蒜苗……红红绿绿的，又更新了不少时新蔬菜，还有腌制的各样咸菜。其中有个小摊比较眼熟，之前都是母女俩在看摊，今天只有年轻的妈妈在。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们，是腊月二十九，我在家人的催促下准备回家吃团年饭。那天也是这样雾蒙蒙的，只是那时候的风远没有现在温柔，裹挟着呼呼的声音，一下下往人身上招呼。也是在这个大门口的边上，摆着板车做的小摊，上面高高的一堆橙子。
看摊的是个小姑娘，大约七八岁的样子，扎着独角辫，穿一件红色棉衣，脸颊红红的，可和摊子上的橙子媲美，不知道是被寒风吹冻的，还是被来来往往的行人打量而害羞的。
我在路边等网约车，本来没有注意到她，但网约车迟迟没来，我闲着开始东张西望，才发现这个看摊的小姑娘。
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大家该买的年货早已备齐，此时不是在家准备年夜饭，就是和我一样行色匆匆奔走在回家团圆的路上，很少有人停下脚步，更别提留下来多看一眼橙子了。
小姑娘有点局促，看见我终于注意到她，立刻朝我投来期盼的眼神。不过，我要让她失望了，我两只手都拎满了东西，就算想照顾她的生意，也带不下了。更何况我老家就是种橙子的，家里早已堆了很多，实在没有购买的必要。
我抱歉地笑笑，努力控制自己不往她那边张望，却又趁着她不注意偷偷打量一眼再迅速躲开。
好不容易来了一阿姨，看到橙子，又扫一眼小姑娘，问了价钱后，开始挑拣起来。她挑的不多，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小小塑料袋，只装了五六个就停手了。小姑娘眼里一抹失落，但迅速一闪而过，满面笑容称好秤，再从棉衣里面翻出一个绿色的二维码，高高举起方便阿姨扫码付款。
阿姨刚走，又来了一个年轻妈妈，小姑娘看见后隔着老远就飞奔而去，乳燕投林般扑进她的怀抱。两人边走边说，大多是小姑娘在叽叽喳喳，妈妈含笑倾听。
妈妈还从怀里掏出熟透的红薯，小姑娘秀气又斯文地剥开，红薯的香气引人垂涎，连我也不由自主口舌生津。她笑嘻嘻地咬一大口，给嘴角也沾上了一点，被妈妈掏出纸巾细致地揩干净。
我先前还纳闷家长怎么就放心她一个人来摆摊，听她们的对话，原来只是家长临时有事走开。
寒风呼啸，从领口里、衣袖里灌进来，不一会就冻僵了双手。我一边跺着脚，一边暗暗思索，这母女俩会更冷吧？不用准备回家过年吗？这橙子看起来不太好卖，何不收摊好早点回家过年？
我按捺住想回头打量的冲动，怕自己流露出同情的神色，她们分明不需要，她们是那么坚强。我还怕自己做出怜悯的举动，她们更不需要，她们是那么乐观。
在我忍不住又一次偷偷看时，她们正抱在一起，在寒风中笑着，互相搓手取暖，多么开朗的一对儿！
过完年，回来后又碰见过她们几次，还是在卖橙子，我也买过一两回。橙子酸甜可口，吃起来滋味丰富。就像它们的主人，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冬去春来，天气一天天暖起来了，春风也一天天温柔起来，小姑娘换下那身红色厚棉衣，穿一件黄色卫衣，有时伏在小小的木板上做作业，专心、专注，有时在妈妈身边忙前跑后，灵动、轻盈。
不知不觉，河边的梅花也开了，红的、粉的、黄的、白的，云蒸霞蔚，落英缤纷，暗香浮动，空气中都是粉色的甜。岸边的柳树在发芽吐蕊，绿意盎然，让人老想往那边跑，去邂逅那片惊艳。
这次没有遇见小姑娘，可能已经回学校念书去了吧，学习一定很好吧，妈妈会很省心。看这年轻妈妈做事从容不迫、温柔有力量的样子，就知道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春天是真的来了，春风吹拂着，软了柳腰，红了梅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