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正平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我下放到湘西南边陲的一个大队农场当知青。那年十月，橘子已陆续成熟，从我们农场到集镇，有一条简易的机耕道，要经过一山地橘园。橘园很大，没有篱笆，我每周要去集镇一次，却从未见过橘园的主人。望着愈来愈成熟的橘子，我私下想，这无人看管的橘园，肯定会有路过的“馋嘴猫”偷摘橘子。
又一次经过橘园时，我突然望见园中的一坡地上搭建了间橘屋，透过斑驳的树影，发现看守橘园的是一对年轻男女。那个女的穿一件碎花格子衣，头戴一顶美丽的花边草帽，垂着两条长长的大辫子，背对着公路坐在橘屋的矮床边；那个男的穿一件黄色上衣，着牛仔裤，同样背对公路，站在离姑娘不远的地方。
当时的乡下，男女青年情侣是比较隐秘的，在稍微公开一些的场合，很难看到他们的身影。而看守橘屋的这对情侣打破了藩篱，让我既惊讶又觉得好奇。
以后每次经过，好奇心迫使我总是向橘屋多张望几眼，我发现姑娘有时穿一件淡红色上衣，有时着一件橘黄色上衣，或坐或站，却总是背对公路；而那个男的着装要单调得多，不是黄色就青色，总是站在离姑娘不远的地方。
不过，每一次经过橘屋，我就觉得特别温馨与憧憬，眼前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情景，驱使我恨不得马上去橘屋见见这对年轻人。但一想到我的造访会打扰他们二人世界，又将这个念头从心里摁下去。在橘园谈恋爱，该是一件多么的浪漫的事，丰收的喜悦交织着初恋的甜蜜，满园的金橘映衬着害羞脸庞，斑驳的树影遮掩着咚咚的心跳。这对情侣在谈情说爱的同时，还捎带着帮父母看守了橘园。
一天上午，快走到橘园时，天上没有任何征兆地下起雨来，我正寻思着去哪儿避雨，橘屋里突然传出动人的情歌：送妹送到橘子坡，再送五里不为多；再送五里不为远，不送情妹送哪个。天上的月亮像面锣，锣里坐了个女嫦娥；井里她把脸儿藏，井（情）有多深你问我。
悠扬的情歌，犹如山涧清泉，欢快、清澈、甜美，不经意间搅动了我年轻的心。借着避雨的念头，我冒昧地向橘屋走去。当我到达，不由得错愕万分，那对年轻的情侣，竟然是两个穿了衣服的稻草人，而那悠扬的情歌，竟出自橘屋里一橘农手中的收录机。
橘农见我一脸尴尬，连忙起身相迎。当得知我的来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是婆娘出的主意。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地方，别人是不会去打搅的。”望着一脸憨厚的橘农，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凝望着身边的这对稻草人，我觉得橘农真有趣，这种简单的智慧，不仅装点了平淡的生活，也给人一种美的憧憬。
我告别之际，橘农顺手摘了一个橘子给我，我吃了一瓣，一种特有的甘甜，一直甜进了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