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兆红
又到清明,春云滚滚,夹杂着雷鸣,纷纷洒落的春雨,洗涤着山原郊野,洗涤出气清景明,那湿了的红花,润了的绿叶,挺立出清亮亮的面容。
一霎清明雨,惊红诧绿。1911年4月27日,正是清明节后,长沙人黄兴率领一百三十余名敢死队员直扑清廷两广总督署。起义军浴血奋战,终因寡不敌众而败。作为起义总指挥,黄兴以墨和泪,为七十二位烈士写下挽联:“七十二健儿,酣战春云湛碧血;四百兆国子,愁看秋雨湿黄花。”缅怀英魂忠烈,也成了清明最具分量的存在。
美的风景,总是作用于人的心灵,美的风景,总能唤起人们情感的力量。不能想象,如果不是安顿着黄兴等无数仁人志士的忠魂,并不高耸的岳麓山会如此英气勃勃?如果不是有无数人在此上下求索,岳麓书院穿越千年仍然能成为精神的圣殿?如果不是青年毛泽东喷涌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橘子洲能如此让人心潮激荡?湖南烈士公园矗立的烈士纪念塔,在无声诉说着一座城市的底色和荣光。
这城市有一种浩然之气,一种能让草木为之抖擞,风云为之变色的浩荡之气。“为有牺牲多壮志”,一部革命史,是一部牺牲史,是无数的生离死别、肝肠寸断,是在黑夜中揩干了眼泪,迎着黎明收拾行囊,重新出发。
我曾多次寻踪长沙革命先烈的故居,探究这些在历史天空纵横闪耀的长沙人的精神“血地”。推开一扇扇时光之门,翻开一页页尘封的历史,那些坚守、跋涉,那些探索、牺牲,荡气回肠;很多面容一时鲜活,纷纷跳脱出来,仿佛能清晰地触到心跳、摸到体温,那么亲切,仿佛从未走远。
从飘峰山下的缪伯英故居,到影珠山下的陈树湘故居,从宁乡沙田杓子冲的何叔衡故居,到浏阳龙伏镇焦达峰故居、社港黄狮塘的寻淮洲故居,再到杨开慧故居、陈昌故居、柳直荀故居、李白故居……这股浩气亘古不磨,动人心魄。
站在陈树湘故居的烈士铜像前,凝视着这尊在生与死考验中,选择断肠明志的英魂,你会感喟,人世间最动人的是精神,尤其是气壮山河的忠烈精神。让浏水为之堕泪的焦达峰,牺牲时年仅25岁,其夫人沈菁莪悲痛异常,改名为悲峰,为纪念亡夫革命业绩,她将浏阳老家的三间旧房逐年加以修缮并予扩大,落成一幢砖瓦结构的二层楼房,共十八间,内设达峰烈士纪念堂,多少风晨月夕,沈悲峰独对着石柱峰,以一腔赤诚守护着忠烈,同样让人堕泪。
每一次走近,都是一次心灵的洗涤。何叔衡故居陈列室的展板上,有何叔衡途经哈尔滨写的一首诗:身上征衣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此生合是忘家客,风雨登轮出国门。之所以成为忘家客,在何叔衡写给继子何新九的信中,说得非常透彻明白:“我绝对不是我一家一乡的人,我的人生观绝不是想安居乡里以求善终的,绝对不能为一身一家谋升官发财以愚懦子孙的。”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长沙这座城市,有种独特的气质,既霸蛮泼辣,又浪漫深情,涌动着英气,澎湃着诗情,激荡着信仰,张扬着永远要超拔而起、追寻梦想的自信,奔涌着万千气象。
它使我们深信,长沙远不止是一个地理名词,已成为某种文化符号。我们深信,如果星空意味着梦想,那么长沙,天然与梦想接近。
《史记·天官书》载:“轸为车,主风。其旁有一星,曰长沙。”《明史·天文志》更肯定地说:“轸旁小星曰长沙,应其地。”天上一颗长沙星,地上一座长沙城。作为城址数千年没有迁移的古城,长沙始终与星空守候——守候着梦想,那股浩气,直冲牛斗。
它更使我们深信,守着三千年青春的长沙,永远朝气蓬勃,风景无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