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莉
“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他们很多很多日子了,它们开得不茂盛,想起来什么说什么,没有话说时,尽管长着碧叶。”
每次读到汪曾祺的这篇文章都会备感温暖,谁说草木不能言语,每寸枝条的蔓延、每一片花瓣的舒展都是它们与这人间的对话。
草木有心亦有情,每一朵花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脾性,与一种植物相处久了便知道它们的喜好,是喜阴还是喜阳,是喜水还是喜干,你倾心对待它,它便会掏心掏肺地回报你。和它们相处久了也就成了老朋友,认识的花草多了,走到哪儿便都有朋友遍天下的感觉。
春林初盛,春水初生,春花浪漫,春风十里,每年的这个季节都是去探访老友的好日子。那些深山里的、荒野中的、水田边的、窄巷里的山花野草等待了一年,想必这时的它们都期待着朋友的来访吧。
春天里,最没心没肺的是油菜花。湘府路大桥下的那一大片油菜花开得热热闹闹、浩浩荡荡,开得一望无际,开得不管不顾。它从不嫌弃自己卑微,只要有一块立身之地,都要拼出老命来把自己、把春天开得彻底灿烂。
樱花最是浪漫,特别是白樱花,素雅清丽,冷艳恬静。三月特意去晚安家居文化园拜访了她们,整个林阴小道、山头湖边如雾如雪,不争百花艳,飘然一身仙。她们善解人意,不用多说一句话,对你莞尔一笑,花瓣纷飞,你便知道她们藏了一个冬天的心事。
窗台的郁金香、走廊的杜鹃、楼下的玉兰、街边的紫叶李都笑意盈盈地等着朋友们去拜访,这是蕴藏了一整个冬天的热情与期待。每天在单位门口都会路过一棵泡桐,低调又内敛,从不取悦于谁,可香味却飘了一街。昨天一朵泡桐花重重地砸在我的脚前,像一个白色的炮弹吓了我一跳,似抱怨也似责问,每天匆匆路过,却从未驻足,身边的朋友不更应该好好地打个招呼吗?唉,是我疏忽了。
前些日子办公室楼顶突然一下多了七八十盆花,因为另一栋办公楼装修,于是搬到了我们这栋寄养。看着乌拉拉来了一大群花,仿佛来了一群陌生的朋友,我们面面相觑,互相打量,局促而不安,它们会不会害怕,会不会不适应?剪枝、换盆、施肥、浇水,每天都让它们享受贵宾待遇,还有三月的雨、四月的风、五月的阳光,这些小家伙可是每天一个样,过得自在又欢喜,楼顶上一百多盆花姹紫嫣红、勾肩搭背,每天闹得不可开交。他们俨然已经爱上了这方小小的楼顶,可是我却隐隐担忧,三个月后它们还愿不愿意回家,它们离开这里会不会孤单寂寞。
每朵花都有每朵花的个性,有的刚烈,有的柔情。每朵花都是一个人,每个人都是一朵花。
前几日在龙虎山的一民宿偶遇一架紫藤花。民宿在山脚下,依山傍水,民宿唐宋韵味,茅草屋顶,木质地台,木格窗棂。穿过这一架紫藤花仿佛进入另一方天地,暖黄的灯笼,质朴的茶台,安宁而温馨, 老板娘头插簪花,身着马面裙,踏着小碎步跑来跑去,一对安徽夫妻在庭院里晚餐。紫藤开得空幽而烂漫,盛大又神秘,香味氤氲,弥漫在整个庭院里。因着这架紫藤,无端生出许多温柔,和安徽夫妻一起相约爬了龙虎山,一块早中晚餐、喝茶,在庭院里的这架紫藤下一起相约再次的出行。见花如见人,草木最深情,当我再次见到紫藤的时候我一定会想到那个热情温婉的老板娘,还有那个恬淡简雅、娉婷婉约的安徽女子。
毕淑敏说:“你必得和日月星辰对话,和江河湖海晤谈,和每一棵树握手,和每一株草耳鬓厮磨,你才会顿悟宇宙之大、生命之微、时间之贵、死亡之近。”
这世间植物最安静,无论外界如何纷扰,它都兀自精彩,从不多言,索求甚少,只在季节流转中花开花落。和一株植物交朋友,即使再微小也能惊心动魄、坦荡如砥。
怀念一朵花,如同惦念一个人,只要念念不忘,远隔山水、四季,也终会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