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长江
黄昏的雨来得很快,天一瞬间就黑下来,白天也黑了两次,风吹一下又会散开,依旧是艳阳天。雨没落下来,天很闷热,我知道,黄昏,会有一场雨。
最先是风,很大的风。小街上一下子吹得凌乱。来来往往的人像是按了快进键,正是放学的时候,路上人并不少,车灯渐次亮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开始有点慌乱。狂风吹得单薄的街道呼呼作响,我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门都关好,没有停电,仍能透过橱窗看到桂花树在狂风中舞动,雨也来了。我有些担心这种风雨飘摇的天气,生怕会有什么不测。
风越来越大,卷闸门在狂风中发出令人害怕的声响,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带走。我就在风雨声中呆坐,害怕又束手无策,这让我想起我的老家,那幢泥墙烂瓦的房子总在这骤风暴雨中抵挡不住,门窗已关好,还要木棍顶住,里面黑漆漆的没什么光亮,老房子到处都漏水,母亲把家里所有的盆与桶都利用起来,又用竹篙把烂掉漏水的瓦片顶好。我在那幢风雨飘摇的旧房子里住了近20年,至今都念念不忘。
天黑下来,风雨已停,街市依然安详,灯火通明,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我依旧坐在电脑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远方的天幕不时划过闪电,看来那里仍是电闪雷鸣,依然记得在老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我所在的地方雨散云收,而远方的天幕有不停歇的闪电。母亲说,那是“龙上水”,不知道哪里会要涨水,划破天际的闪电垂直而下,确实像龙一样,我对此深信不疑。
而此时,我依然可以看到“龙上水”,依然在想象哪里明天会要下大雨,是不是会涨水,但是已经没有母亲的絮叨。几年前她就去陪伴父亲,早几天我还去看了他们,父亲母亲合葬在一起,那座坟茔就显得很小,山形也瘦削,像母亲晚年的脊背,两块肩胛骨总是凸出来,她熟悉很多气象歇后语:“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芒种夏至边,走路要人牵”“三月吃了禾种谷,四月坐断椅子框”……那是熟知农事明了农时的人对季节天气的理解。除了没学会母亲会唱的山歌,这些谚语我了熟于心。虽然我从来没有种过田,却会在相应的时候,想起母亲的背影、笑容,还有田垄里清越的山歌。
我一个人去扫墓,太阳很大的天气,我中规中矩地买了“挂山条子”,还准备好鞭炮和三牲酒礼,我对一切有关祭祀的礼节非常传统而注重。但去年末我没去“送亮”,我害怕面对父母,因为自己情感里的悲伤和懦弱,在这件事上,我从来不是勇者。
母亲当年一再描述,说父亲清明去祭扫先人的时候,总是潇洒不羁。母亲不知道这些词汇,只会说他很随意,到山里折一枝映山红插在先祖的坟头,那座山里也有他的父亲母亲,然后又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去出诊。父亲是“赤脚医生”,很多的时候都是在走村串户。父亲走得早,母亲也随之病倒,瘦弱不堪,终于撒手人寰。
我远没有父亲自在达观,一直没有从他们的离世中走出来,那座山现在也荒芜了,杂树丛生,竟然没有一朵映山红的影子。但山里可以看到我生活过的小村落,还有他们劳作过已然抛荒的水田,但我并没有看到他们,而是泪眼婆娑,在鞭炮声中不能自已。
夜色渐深,天依然在下雨。很庆幸,在这场连绵的雨来临之前,我就完成祭扫,暂时卸下了心里的块垒。路上依然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远处的天幕,闪电依然间或划破天幕,却是不再那么密集。我站在阶前,雨点会飘落到我的脸庞,是雨?是泪?我也很想知道,哪有“龙上水”的地方,兀然才明白,我已经不知道可以问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