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炳琪
长沙黄花机场建了20多年,我的老家还是老家,听飞机起起落落,看客人来来往往。
朋友问我,你那老屋什么时候拆?我只能苦笑。谁叫老屋前不挨村后不挨店呢,南北走向的机场扩建了,不是延伸,而是往东,机场周围发展了,西或北一片接一片商业化,只有南边,好像被遗忘的角落。
拆迁,在乡邻眼里,意味脱鞋上岸,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稻田里泥水一把汗一把;意味高楼广场,从此成为居民,西装革履,风雨无忧;意味拆迁富,不用天天摸着口袋里那几个散碎银子发愁。
其实,在我们这里,早就很不错了,乡道铺上了沥青,房屋穿上新衣,到了晚上,路灯雪白,乡村建设早已硕果累累,但人心总是这样,别人拆迁了,自己还住在乡村。一比较就会失落。
终于等来消息,一条机场通往株洲的机场大道要修建了,而设计中的大道正好通过我家。
有喜亦有忧。因为多年未有拆迁的消息,十多年前我家就拆除旧屋建了新屋。新屋建在山边。山上树木郁郁葱葱,农田一望无际,小河从北向南蜿蜒穿过。春天是花的海洋,夏天绿意盎然,秋天遍地金黄,冬天白雪无垠。房子坐北朝南,两层小楼,一个庭院。闲时,坐在院子的小凉亭里,会友、喝茶、聊天 ,偏是偏了点,感觉惬意的风都善解人意。人生美好莫过于此。得不偿失,拆迁又有什么意义?
要舍弃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故土,多多少少有些不舍之情,那么多的心心念念从此不值一提。
喜的是,我那背了几代农民身份的家人,和我一样住到城里,有收入有工作,离我更近,我也不用来去奔波。他们的梦想得以实现。
此后几年,再未回过老家。
那天,好友打电话来要求聚一聚,他是为数不多不在拆迁范围之内的人员之一。走了几十年的路,唯这一次开着导航。没办法,走出机场那一刻,迷茫了。宽敞的双向六车道,早已覆盖了曾经的池塘、水田,双侧树木成荫,哪能找到当年的痕迹?
好友家在机场大道边。这些原本散居在山边的人家,齐整整码到路侧,屋前水泥坪,屋后是菜园,俨然小集镇,原来不拆迁也可以如此繁华。
好友家占地面积近两百平方米,五室两厅,一楼公用,会客、看电视、做餐厅,二楼好友夫妇住,三楼儿子媳妇住,四楼女儿女婿住。好友说,自己和妻子拿着补贴,一大家子生活费全部够了。他的要求不高,一大家子不能散,但晚辈们必须出去工作,收入归他们自己,下班回家帮助做家务,孙辈上放学归老两口管。闲时种菜,忙时下田,白天跳跳舞,晚上聚着聊聊天。机场越来越大,就业机会越来越多,他的孩子们真的一个也没闲着。
我去了老屋所在的地方。
好友说,别看修路丢失了些农田,你看,我们这些原来挨着山边的人家,你们一拆迁,我们搬到山上,腾出了不少地基,失去的农田又补上了。更重要的是,乡村建设越来越好,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全部回来了,没有两地分居的烦恼,没有柴米油盐的争吵,人的精神面貌好了很多。
走在青山绿水间,我的心情也像腾空的飞机,突然辽阔了。
六月,栀子花在路边漫出香气,抽穗的稻子在田间晃动头颅,荷叶在小河中翩翩起舞,鸟儿展翅在蓝天,听听蝉鸣柳枝间一声声回荡……我仿佛进行了一次穿越。
我的家乡,还是我的家乡,又不是当初的家乡。
我在考虑,要不要回来,重新做一个乡村的子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