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长江
每年的这个时候，街边的那块空地上，总会间断有一些收割机在休息或揽业务，一色的外地牌照，早晚或是雨天。对于我这样不识稼穑不懂春种秋收的人来说，这也是一个隐约的信号，秋天已至，水稻成熟。
机械化已经非常普及，种田似乎就不再是难事。早两年还有人背着犁铧打着赤脚牵着耕牛穿街而过，那白发苍苍的背影颇有些招摇，更有点悲凉，步子一点也不坚实，似乎传统农耕文明最后的倔强。
我有时候会去那里看他们的生活，路旁有块空地正好停车。不知谁家种的菜爬到空地的围墙上，丝瓜苦瓜唾手可得，只是干太久，这些菜蔬都长得不甚丰满。零乱停着几台载有收割机的车子，刚洗过的衣服随意挂在车上，像风中陈旧的旗帜。不止我一个人，街坊都对他们的生活感兴趣，看他们用一个小的煤气罐和单孔的气灶做饭，一口铁锅，居然还有一个洗得锃亮的高压锅，焖着一锅米饭，更多的时候是满满的一锅白菜粉条杂烩，既是饭又是菜。
惯常的夫妻档，两人的肤色都非常黝黑，也许他们并不老，只是与年龄不相称的风尘仆仆。他们一人一个手机，电话响个不停，大多是问收割机过来没有。或许是对方乡音太重，男人听不懂，要我接听一下，无非是你们什么时候过来多少钱一亩这里还有很多田没收明天天气好，一水儿很不正宗的塑料普通话，搞得我都无所适从，不知道用什么口音回答。半天才知道，打电话的说去年就是喊的他们的收割机，今年再打电话只是碰碰运气，不知他们过来没有。“他们像是燕子一样，年年会来，我一直没扮禾就是等着他。”哦，确实像是燕子，秋天飞过来的燕子。
电话接好，加微信发位置，业务差不多已谈好，我笑着要他们请客。男人的在贮藏箱里扒拉着，大约是准备找点什么吃的给我，我连忙说开玩笑的，吃的没找到，却看到一大包红艳的干辣椒，我说你这辣椒一看就不是我们这本地的，他说没错，两口子出来已经半年多，这天南地北的，哪里的稻子成熟就去哪里，这个辣椒还是湘西的。他们席地而坐，今天收工晚，粉条汤都已吸干，怎么看都不好吃的样子，他们却吃得津津有味。老师傅手里还有一瓶啤酒，这让我们以为乏味的晚餐看上去那么有烟火气息。
男人一直盛饭吃饭，却不见他老婆动口，我有些诧异。他笑着说我们是男的先吃，吃完女的再吃，我是男人嘛，一家之主。旁边和我一起的街坊说，这要是我们这里，恐怕桌子都会掀翻去。老师傅调皮地嘿嘿一笑，瞄了一眼老婆道：“我是逗你们的呢，我哪里敢先吃，你说你们掀桌子，我这没桌子，只怕锅灶都会扔掉。这不是接电话搞不赢嘛，哈哈，我也就开开玩笑，乐一乐嘛，这人不能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再累也要笑一笑，来来来，你喝一口啤酒不？”不容我拒绝，“呯”地就开了一瓶递给我们，这下我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尴尬地站在那。
天色已是黄昏，路灯渐次亮起，我道声多谢转身离开。陆陆续续有白天出去收割稻子的车子回来，对他们而言，这里是一个可以短暂休憩的地方，明天一早，他们又将匆匆忙忙地出现在各处田间地头。
很快他们拉起露营帐篷席安然入睡。或许他们的生活与我们有着太多的差异，只是并没有我所想象飘零异乡的累与沧桑，是吧，不管身在何方都是平常日子，没有风花雪月，一样的柴米油盐。
夜色匆忙，来来往往的车子似乎都变得很快，也许，都是急着赶往家里吧。我不知道，这些远道奔走追逐稻子的农人们，是否也会梦见想念自己遥远的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