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忠
一穗芦花就足够了,足够强大成故乡,强大成故乡的河流,朝着远方流动的河流,生生不息。它们去往我的理想之国,又把我的根牢牢地扎在河岸边。
在外的时日久了,你会感到走在路上遇到的陌生人,以为每一个人都是老乡,遇到的每朵花都是老家瓜棚上的丝瓜花。这最迷人的老家的风物和味道,老家垂挂着的北瓜,以及仰头大叫的公鸡,这是一去不返的时光,曾经时刻护卫着你在永恒不变的幸福中。
现在,你的心归属到了哪里?你的人和心都在不同的跑道上,奔向前去的河流,只是一个你聊以慰藉的打卡地而已,好像你还有记挂的地方、记挂的东西,以及你遗忘在沙滩上的鞋子,和被涨水冲走的短裤,你赤裸在沙滩,赤脚在草地上,那样与河流、大地的亲和,让你忘了羁绊你的松松垮垮的鞋子,而只有听到母亲的唤归声,你几乎是飞奔着回家。
天井里的那一棵槐树金黄的小巧的黄叶,它们记录着一年夏天里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兑换成了秋天的金币在树上闪闪发光。墙外高大的柳树树荫,正好覆盖着整个小院。小院里,父亲刚铺上了一层从河边推来的细沙,母亲来来回回地奔走在堂屋到厨房之间,热腾腾的香喷喷的饭菜,你来不及去洗一下手就要围在饭桌前。然后,母亲又为两头猪准备猪食。一个清晨忙碌不止,一整天忙碌着的,是我都不会倦累不知道疲倦的母亲。
多么安静的小院,石榴树、香椿树、梧桐树、榆树、槐树、樱桃树,还有消失了的一棵核桃树。阳光还没有升起时,父亲从屋后的家庙井里提来的井水,先均匀地洒在天井里的沙地上,清扫后的院子,正好适合摆上茶桌,父亲的小收音机打开,听听新闻或者一周循环播放的一首歌曲,更多的是一壶茉莉花茶常年飘香在院子里。
这样的光景,小麻雀一蹦一跳、叽叽喳喳,从堂屋的瓦底下飞下来,并不顾忌正在坐着喝茶的父亲。母亲经过茶桌时,父亲会递给母亲一杯茶,母亲喝上一大口,又开始忙着做饭,忙着把小院收拾得井井有条。好像母亲就这样一辈子脚不会着地,不会停下来安闲一会儿。
柳树上在唱的是什么鸟儿?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连同河边树林里的众鸟,也仅能叫出几种常见鸟儿的名字,那是家乡土话里的鸟儿,比如长尾巴狼子(喜鹊)、大光腚子(到现在也不知这种鸟儿的学名)、惨怛木子(啄木鸟)、小虫子(家雀)、黑老鸹(乌鸦)等等,而许多鸟儿,它们和你对一个眼神就再也不见,或者你只是听到过它们的叫声,也并没有想过那是些什么鸟儿。而后来探寻了许多年之后发现,知道了它们的学名,我也还是一样的我,鸟儿还是一样的鸟儿。
在故乡的树林里,当树叶落尽时,你才发现那么多的鸟窝。当然,喜鹊的大巢是我们这些孩子在夏天茂密的树林间都见过。其他的鸟巢是那样小,它们在一个个不起眼的枝丫间,一个精致的鸟巢的篮子,一个小家的安稳和幸福,是让人想到了有着家雀安家落户的家。
在村里收割柴汶河岸边的那一片芦苇时,大伯他们在遇到几棵芦苇秆上建筑的鸟巢时,总是把周边的一小片芦苇留下来,让孵化的鸟儿继续孵化,让迁徙的鸟儿明年春天回来时,还有个牵挂在心里的温暖的家。
从秋天到冬天,再到春天,那几棵芦苇的芦花洋洋洒洒地飘着,守护着孤单的鸟巢。我们这些孩子在冬天来树林里捡拾木柴时,也来看看鸟巢在风中飘摇不定但坚实的样子,没有人会偷偷去看看即使空了的鸟巢。奶奶常说,鸟巢被看过,或者被孩子的手触摸过,鸟儿将弃巢而去。我们为了能让鸟儿明年再回来,都强忍着不去触碰鸟巢。如此,有我们的守护,鸟巢也不会显得寂寞,我们的童年因为有了能够守护的鸟巢也有了一份暖人的温馨啊!
童年啊,暖暖的时光一直在我们的心里扎根,无论离开故乡多久、多少年,你念念不忘的是大伯他们留下的那几穗环绕着鸟巢的芦花。待到春天,万物复苏,鸟儿从南方归来,回到梦萦的鸟巢里时,也像你,从远方回到老家,虽然茅草屋变矮,但是,故乡沁人肺腑的气息,让你也忍不住大口呼吸,母亲喜极而泣难掩的激动,父亲朝着茶壶里抓上一大把茉莉花茶,房檐下的麻雀也飞了出来奔走相告,它们代替父母亲表达相思。而东墙外柳树的树荫,正婆娑地晃动在天井里茶香飘溢的茶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