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定伟
佛争一炷香,人活一张脸。此前,她认这个理,常用来自勉和教育孩子;此刻,她不再苟同,甚至有些反感和厌恶。只因她要破镜重圆,那些脸面对此刻的她,不值一文。
解铃还须系铃人。好端端的镜子,被她摔裂,要圆,自然得靠她这个系铃人。
在一起时,他和她念读过作家毕淑敏的散文《提醒幸福》。她付诸一笑,根本没有当回事,甚至嘲讽他为书呆子。这也难怪,她文化程度不高,实用主义至上,做人做事趋利明显。她还笑侃,毕淑敏是谁?她不认识,她只认识“红票子”。幸福是什么?其实她也说不清楚。现在回想起来,她懊悔万分。她不怪他,是自己悟道太迟。重回自由身后,她觉得再无牵绊,嗨皮起来无拘无束。一次偶然事件,引发了她的反思。此前,他曾说,生病时有人照顾陪护,早上赖床时有人做好早餐候着,有困难时有人设法帮扶,真的是幸福。她从不这么认为,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和幸福搭不上边儿。直到分开后,她眩晕旧疾复发,下床如厕时,天旋地转,险些摔倒在地。她才觉得,之前生病有他搀扶,原来是幸福。为此,她痛哭流涕。
之前,他还说,物质,满足基本需求,够了。再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大富大贵。每个人都有天花板。就像财富,挣百万的多,挣千万的少,挣千万的、成“太阳老板”的更少。当时,她认为他这么说,是在为自己的平庸无能,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直到赚钱越来越难,她原本准备大干一场,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财富自由,却被现实啪啪打脸的那一刻,她才发现,他讲的是实际,不是假大空。
她历来不服输。尽管明白得太迟,可她还是不愿意放弃,如果驷马难追,那她就用八匹马,把失去的幸福追回来。
她和他还是微友。为能情真意切地打动他,她冥思苦想了好几天,将发他的微信反复打磨了数十遍。她回忆了他们相识的美好时光,共同打拼的艰难时光,收获喜悦的幸福时光。她在打感情牌,说的话渐显谦卑,不带丁点责备,希望能够打动他。
她失算了,完全是一厢情愿。一连几天,他都未予理会,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
她知道,真伤到他了。嫌弃式地提离婚,是婚姻生活的大忌。而她之前,只是口一张、气一喷的事。
她不甘心,想到了请人调停救场。调停人是他战友。她们出现危急时,战友曽试图救过场。她没理会,甚至好心当作驴肝肺,对其回怼过。原来战友是为她好,希望她们幸福,只是她没领会良苦用心。她向战友诚挚道歉,请求原谅自己当初的莽撞冒犯,请战友帮忙带话,明确告诉他,自己错了,请求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痛改前非。也许希望渺茫,但她不愿放弃,哪怕是一根稻草,她也要牢牢抓住。
她还是没有如愿。他让战友问她,还记得他是怎么出来的吗?
她知道,他对搬离的事耿耿于怀。原本约定一个月内搬离,结果半月不到,她就问他,怎么还不搬走?他二话没说,带着孩子第二天就离开了。她为自己的绝情感到羞愧难当。
还记得他是怎么出来的吗?她在反复品读他的回答,试图找出突破口。她了解他,思维缜密,不会辞不达意。终于,她看到了希望。赶能出来,请能回去不呢?她在琢磨。只是,那样做,太需要勇气。毕竟,发信息,托人带话都是间接接触。上门请,面对面打交道。如果他再当场发难几句,情何以堪,脸往哪搁?她要强,在一起时,她向来就是对也对,错也是对,只能他妥协。
她徘徊良久,终于横下一条心,登门负荆请罪,找回属于自己的幸福。脸是面子,幸福是里子,如果是单选题,她会义无反顾选择里子。已过不惑之年了,不会再为世事表象所迷惑,她掂得起斤两。
她怕自己半路打转,破例喝了二两白酒,借着酒劲上头,有些跌跌撞撞找到了他租住的地方。
见她一身酒气,他面无表情地乜斜了她一眼,啥事喝酒啦?喝酒有害健康,你从来滴酒不沾,不该这么作贱自己的。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有些欠妥。他们有关系吗?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她鼻子一酸,一股暖流瞬时涌遍周身。还是他关心她。看来他之前说的,什么时候都希望她过得好,是真的。想到这里,她再也绷不住了,眼泪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滴答滴答滴落在地。
咋哭了啦?见她半晌未语,他又瞟了她一眼。他感觉自己有些明知故问。
我……我……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我想过了,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请给我后半生赎罪的机会。她鼓足勇气表白起来。
我可是被赶出来的,咋办?
她长吁了一口气,知道有戏,决定顺着杆子往上爬。我接你回去不就成了吗?搬回去所有的活,都由我做。请你风风光光搬回去。
他有些五味杂陈。想到了当初她不知错字咋写,到彻底放下身段,三番五次低三下四,自导自演的闹剧;想到了自己当初草率作出净身出户的决定,而今独自艰辛带娃,面临白手起家的诸多不确定性;想到了孩子离家后心理变得敏感和脆弱……他沉默了。
见他不再搭话,她收住眼泪,开始默默收拾行李。
踏上归途的那一刻,她感觉步履特别轻盈,幸福生活正在一步步朝她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