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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竹子情

      邓志刚

      长沙的夏天一来,家里空调就得大口喘气,我却感觉远不如儿时一张竹板床带来的清凉。

      竹子是老家乡土的馈赠。读书不多的父亲从小练就了找竹子讨生活的手艺,做竹凉席是最直接的经济来源。

      父亲话不多,只有干竹活的样子专注细致且谈笑风生,能把竹子做成板凳、竹篓、筛子等,倒也顺手好用。我好奇他的手艺师从何处,父亲告诉我,“多看呗,人干什么事儿得琢磨,琢磨琢磨就会了。”

      一根竹子经历下料、刮青、通节、打磨等基础环节后,就可以绽放他的光彩“竹生”了。父亲手起刀落,一节竹子就像伞的骨架般散开变成一根根竹条,为了保持凉席的竹节纹理自然耐看,需要在竹条削割塑形、钻眼刻花后拼接出原有的纹路,我注意到,他似乎不是把竹子“开膛破肚”,而是在跟它们深情地交流。他的嘴里还喃喃地细语着,好像在说:“我把你们弄得板正一点、柔滑一点,用起来的时候就不会刮伤皮肤了。”

      三十年前,竹凉席的需求量很大,那时是我们家的“高光时刻”。那会,母亲带着妹妹干选篾、打样、穿线等细活,我帮父亲打下手,一天下来能做成4张凉席,换来一张1990版的百元人民币大钞。即使经常干活到晚上10点,一家人也不觉得困,既是向往好日子的憧憬,更是勤劳本分的家风传承。凉席做好了自然有人来取,我们家做的凉席甚至不用验货。

      某一天早晨,父亲说要教我怎么做竹板床。给家里留下的一张熨帖的竹板床,是他认为最合适、最牢靠的东西。

      做竹板床时,镂雕和熨直最考验手艺人的耐心与眼力,一来二去,我学会了简单的凿空套接和火候把控,父亲灵巧用刀,长短厚薄地削出竹条间的缝隙,使竹板床面显现一个“福”字,再熟练地拼接凉板的各个部件。我一旁观看,却始终难以把凉板腿套入预先凿好的凹槽,手也被夹过好多次。

      老妈一旁笑而不语,嘱咐我,你还是去念书吧!竹子活你干不来。

      父亲也不再勉强,把他那一堆子工具裹上黄油放起来,得空时拿出来捣鼓一两件竹制品,我则会躲得远远的,父子间也就保持了彼此的尊严。他说,除了田地的稻子,家里的活不用你操心。长期的高强度劳动,父亲身材精干、肌肉结实,两条胳膊的肱二头肌、三角肌、喙肱肌像石头一样硬。

      父亲引以自豪的是,他用制作凉席的钱,供养了一双儿女上大学,还支持儿女们到省城安家。

      到城市生活以后,很难用到竹板床,直到一天路过超级文和友,一排竹板床放在店前供人休憩,多数年龄稍长的过客都要跟它们合个影,这让我想起家里父亲留下的那张凉板,虽然二三十年过去了,依然色泽光亮。每次回老家,我总要在竹板床歇歇脚,回想父亲带我们干竹活的点滴,仿佛积蓄了力量。

      当一个人对一件事无比热爱的时候,就不觉得累。一件件竹艺品在他手里孕育、出生、成长,是他赋予竹子行走人间的生命。而今,省里已把竹编工艺列入省级非遗传承项目,我想父亲应该放得下心来,有国家的支持和推介,再也不担心自己死后这门手艺会失传了。

      十年前的一个意外,让我和妹妹再也等不到父亲的身影。后来,回乡的夏夜,我俩会默契地把凉板抬到房前,再感受一下乡野的风,想起小时候父亲给我们讲过的故事,望一望旷野的田间和星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又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亮眼的星星还是闪动着熟悉又陌生、神秘又迷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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