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燕
清晨，阳光刚刚涂上飞檐的时候，小镇老街开始热闹了。街角的面馆大锅里弥漫的雾气，辣香蒜香袅绕，十几张原木色的小桌摆在街边，低头吃面的老大爷捧起大碗，喝完剩下的那点汤汁，叭唧叭唧着嘴，一杯绿茶，一根烟，一把扇，与同桌的谈论开来，邻桌的干脆把椅子搬过来，你方唱罢我登场。
“细坨，宽的还是细的？干的还是湿的？”只见老板娘身穿蓝底白花衬衣，头戴蓝底白花头巾，两条辫子黑亮，随着身体的晃动，左手沥子，右手长长的筷子，手上不曾停止，嘴上也不曾停下。
“细的，昨天湿的，今天换个牌子，搞碗带腥干，加个蛋啰！”
“带腥干”是一种干面，据说晋代陶淡和陶垣叔侄两人来到我们小镇，风景秀丽的浏阳河吸引了他们。渔民感其道教文化熏陶，便用河中所网鲜鱼熬汤煮面，伴上自家熬的猪油，佐上自家种的青菜，快速地拌匀，撒上葱花迎接他们。叔侄二人吃罢，赞不绝口，因为这碗面带着鱼的腥味，鲜香无比，所以叫做“带腥干”。也正因此，叔侄二人长居于此，建千年古寺而成“陶公庙”，小镇因庙而集，因集而市，历史源远，浏阳河河水悠悠，带腥干也有了一些变化。
只见两个红边黑底的大碗里，早就备好了些许绿色的葱花、少许盐、乳白透亮的猪油。两把白色的面条飞进锅里，在滚开的水里沉下去，刚浮起来，老板娘左手沥子，右手筷子，轻轻一绕，面条刷溜溜地进入沥子里，沥子轻轻一磕，筷子轻轻一压，甩两甩，水分从沥子里漏出，沥子倾倒，筷子晃了两晃，面条便一丝一缕整齐划一地码在大碗里。被称为细坨的客人端起面条，站在料理台前，一勺青椒炒肉、一勺剁辣椒、一勺雪里蕻撒在面条上，筷子上下翻腾着，面条里夹着青绿色、深红色，还带着猪油融化后泛着光的亮色，生抽的浅棕色，直直地勾引人的味蕾……我总疑心一碗面条里怎么就汇集了如此丰富的色彩，汇集了人的一生喜怒哀乐。难怪人们喜欢早上踱步而来，在慢悠悠的日光里细数历史的过往，品味人生的韵味。
“妹子，你要么子的？”
“我要宽的，湿面，不要蛋。”
“好的好的，就来哒就来哒，大哥，你呢……”
老板娘话不停，手上的活更没有停，纯白的大碗里，大瓢舀过一瓢白色浓稠的高汤，浇在葱花猪油上，脑袋上的辫子不断地晃动，热气不断地弥漫着，老板娘那张红润的脸便朦胧起来。骨头熬过的原汁香味瞬间扑面而来，站在摊前的妹子头轻轻地向前伸了伸，用力吞咽了两次，眼睛始终没有移开过那碗飘着绿色葱花的白色高汤，等到面条撸到碗里的时候，一勺黄绿白相间的辣椒炒鸡蛋，一勺通红的剁辣椒，一勺细碎乳白的蒜米就完成了一碗汤面的蜕变。这些配菜叫炒码，面条好吃的关键，一个是面条，一个是码子，一个是高汤，号称三绝。面条必须是当天纯手工制作，才有嚼劲，久煮不烂。码子中辣椒炒肉必须要有酱油才够浓，青椒炒蛋必须要有生抽才会黄白绿相间，剁辣椒要咸辣一点，花生米要脆香一点，萝卜条吃的时候，要隔壁桌听见嘎嘣脆的声响。高汤要新鲜的筒子骨，熬过四个小时以上，出现浓稠的乳白色才够味。面香、肉香、辣香、蒜香、筒子骨香和各种调料混合的美味溢满口腔，吃得痛快而酣畅淋漓，给人舌尖上极大的满足。
吃完面条，坐在桌旁，喝上一口绿茶，轻风拂过，阳光悠闲地爬上雕花的窗户，又悠悠地爬过烟火味的小巷里，时光清浅。不远处，古寺的钟声响起，穿过小巷，悠远流长。此时我可以忽略灼伤过自己的痛苦，可以放下汗流浃背的疲惫，把忙碌埋在心底……我挺喜欢这样的自己，挺喜欢我们烟火小镇的气息，就因为这碗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