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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肠杨夫子(万家灯火)

      朱净波

      “夫子”一词,在我们家乡的用法很有趣,它非贬非褒,可贬可褒。比如张三不错,就竖起大拇指说张三是个腿夫子,这在我们马龙口是赞誉;说好吃懒做讨人厌的李四是个腿夫子,那就纯粹是鄙视了。而用在戴眼镜的知识分子身上也有两种意思,一种是夸别人知识渊博,另一个意思就是迂腐守旧。如果再配以语调和表情,那连三岁细伢子都听得懂夸谁贬谁。

      戴眼镜的“杨夫子”,是我们中学时代语文老师,属于前者,但可能也有点后者的味道。细伢子这样叫,可是要被他揪耳朵的。马龙口的男女老少,都叫他“杨夫子”,但绝大多数人都只敢背后叫,毕竟要尊师重道。杨夫子当时才四十岁出头,但身材瘦小,长相看上去有五十好几。花白的平头,戴着一副泛着无数光圈的黑框眼镜,永远沾着一些粉笔灰的偏大蓝西装,一手教鞭、一手教案就是他的标准形象了。让人意料不到的他却走路带风,讲话声若洪钟,这两点倒是很有些阳刚之气。

      杨夫子正宗的大学本科毕业,那个年代十里八乡难得出一个这样的角色,一肚子才学是肯定的,不知何故分配到了乡间教书。杨夫子声音有点凶,当政教主任正合适,降服一群调皮猴崽子,那是小菜一碟,几百个半大伢妹子,谁要是烫个头、抽个烟、迟个到的,被他逮到,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哪怕是最调皮的学生,闻到他的气味都会赶快跑。我也领教过他的厉害,那时我喜欢收集烟标、邮票什么的,有天在快到校门的路上,捡到了一漂亮空烟盒,边欣赏边走进校门,一抬头看见杨夫子站在了我前面,吓得慌忙扔了烟盒,“你蛮牛皮啊?”杨夫子似笑非笑地瞪着我,正当额头冒冷汗时,跟在我身后的一位女同学为我作证:“杨老师,他没抽烟,那是他刚捡的空盒子。”这个女同学让我十分感激,可慌乱中没记住是哪个班的,她就走了。我同桌华伢子,放学懒得走楼梯,直接从楼梯扶手滑下来,被杨夫子现场拿住:“好功夫!来来,再来二十遍!”可怜华同学硬是一套动作重复了二十遍,以后望见那楼梯扶手就后怕。而今虽说这种教育方式并不提倡,但它却印证了乡间“棍棒下面出好人”的老话:我们这届学生,后来没有一个误入歧途的,哪怕是那些因各种原因辍学的。

      杨夫子家庭负担重,上有长期卧床吃药的父母,下有城里读重点高中的孩子,老婆没工作。别的同事工作之余,喜欢玩点三打哈、吃点夜宵、打场桌球,他舍不得花钱,基本不参加,别人邀他,就借口没学会。学校领导和同事为照顾他,将校区小卖部优先承包给他老婆经营,偏偏师娘牛高马、力大无穷、性格还蛮犟,一般不听他讲大道理,能动手懒得动口,有次夫妻吵架,有人看见她两只手将骂骂咧咧的杨夫子举了起来……但师娘却对我们很好,笑眯眯的,有时买东西差点钱她直接抺了。

      我的死党王平学习成绩很好,可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两百多学费,开学一周了还没来学校报到,估计要辍学。杨夫子帮他交了学费,然后对我说:“你要他明天就来读书,莫讲我交的,就说学费减免了!”我也算是个人才,直到王平大学毕业若干年后有次喝多了,才告诉他这件事,害得这个一米八的中年汉子,哗啦啦哭得一塌糊涂!

      由于杨夫子出色的教学能力和行政管理水平,他在我们毕业后当上了校长,再后来又调到了省城一所知名中学继续当校长,直到前几年退休。退休后,我和王平专程去看望他,他客气得很,好烟好酒全搬了出来:“那时不让你们碰这些,现在你们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我陪你们呷!我其实晓得你们这群鬼崽子背后叫我杨夫子,整个马龙口背地里都叫我杨夫子!”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又说起师娘:“她现在脾气好了很多,那时她家里穷,她难啊,不怪她!”他还说,现在日子好过了,没事时他也喜欢品点好酒,和朋友去打打小牌。他悄悄告诉我们,小时候穷最怕没书读,后来也最看不得别人没书读,现在他悄悄资助了两个贫困生。“不要告诉你们师娘,呵呵,没事啦,其实她知道,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我们的老师,还真是个热心肠的杨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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