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媒体数字报 社长、总编辑:洪孟春 晚报热线:82220000 我要纠错 注册   登录
长沙晚报网 数字报 版面导航 日 星期 出版 前一天 后一天
返回版面

土窑,歌谣(“忆乡愁 看振兴”第二届乡村振兴主题征文)

      欧阳稳江

      夜里又落起了雨,雨点落在树木上、草上,淅淅地响。从滴答滴答到沙沙沙再到啪啪啪,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越来越急。

      早晨醒来,雨停了,窗外一片宁静,各种植物的叶子翠绿可爱,还有未来得及滚落的水珠挂在叶梢上闪烁。溪水涨了好多,远处的青山也腾起了大片的白色雨雾,而雨的痕迹残留在土房子的瓦片上,渲染成一幅美妙的水彩。小青瓦被春雨浸润了一夜,颜色更纯粹,竟有了几分诗意在其中——仿佛昨晚的雨,只是一场梦。

      没有青瓦的乡间,怎么能叫乡间?

      一大早,窑匠老戴倚在门框上,竟然开始想念小时候。小时候,家家户户的屋顶都是这种小青瓦。瓦缝里,有雨水轻轻敲过,也有炊烟幽幽缠绕。暮霭之中,随着谁家姆妈一声“吃饭了”的吆喝,那些在土窑里玩得满身是泥的“猴子”,才一边用脚踢着脚下的碎瓦片一边慢腾腾地朝家里走。

      想得出神了,就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这个名叫山田的村子里到处都是土窑,一座连一座。红得通透的窑火,也曾照亮过村庄里的无数个夜晚。红光闪跳,映照着烧窑汉子们古铜色的肤色和壮实的肌肉,也映照着女人们柔和光亮的脸庞。

      辗转难眠里,烧窑人希望每一片出窑的新瓦都是形态舒展与色泽光洁的。这样,几个月的劳作也才对得起那些稀释在泥瓦里的汗水。

      山田村能烧制这样的青瓦与当地的泥土有关。那是一种质地极其特别的泥土,黏性极强,颜色接近女子健康而有弹性和光泽的肤色。那泥土是用锄头一点点地往下刮,收集成堆后,添水,而后再由壮实的汉子牵上老水牛慢悠悠地踩,来回踩。踩“熟”后的泥巴用席子蓑衣之类的盖好,催“熟”几天,随时浇水保持湿润。循环反复几次才能用来打毛坯,“熟”透的瓦泥糯性极好,放在手里捏一捏都让人喜欢。

      打坯、分割、翻晒,直至装坯入窑到出窑,哪一项工序不是费神而具体的?对于单调的烧窑生计,一代又一代的窑匠们却是没有那么多的诗意感慨。那些不眠不休的夜晚,万物纯洁静美,天地广阔寂寥,无边无际的月色把山河照亮。月亮光芒下,惟独剩下了泥土催生出的大地气息让人踏实。

      随着一声悠长的“开窑喽”,整个村庄显出独属于它的惬意。脚下瓦砾咯咯作响,而新出窑的青瓦由独轮车或是小板车运出了山外。一车一车,买瓦人的脚步轻快而矫健,那大竹筐里装的不仅仅是新瓦,更多的是盖新房的欢欣与喜悦。

      时光在瓦砾上堆积了上百年。再往前走,便是清朝光绪年间,平江吴姓人来此地开创陶器生产,继有盐泉七户当地人合伙建起的陶器厂。除了青瓦,这些土窑也烧制瓦缸、陶罐和少量的釉陶棺木等日常器具。小小的村庄,竟然容纳了数座陶窑和两百余位陶匠。声名鹊起之时,盐泉土窑成了历史深处的一种镜像。

      湮没与挣扎,无情的时光正在窑火的明明灭灭中流逝。远去的农耕文明,老窑匠的面容依稀,背影模糊。曾经装点了无数梦想与生计的土窑里,只剩下风在吹。吹着吹着,村庄里新建的房子渐渐就鲜有盖小青瓦了;吹着吹着,那些笨笨的陶器也被流水线上的塑胶和铁器所替代……

      红得通透的窑火熄灭之后会是什么呢?静静地,窑匠老戴注视着被春雨浸润了一夜的小青瓦。脚下咯吱作响的瓦砾,这层层叠叠的所在,曾经笃实地压在了他的心上,与这温润的雨水融为一体。

      这一刻,老戴从未有过这样的轻松,他将自己名下那孔保持完好的土窑捐给村里,做一处文化记忆修复工程——用不了多久,村里又会有许多外地人来陶艺体验馆“玩泥巴”。届时,这个与宋元时期的窑业技术一脉相承的土窑四周又该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了吧?

      太阳出来了,远山不再朦胧,那些袒露的山脊线,一如跃出水面的鱼儿。

      刚刚下过雨,泥土的芬芳像潮水般奔涌,争先恐后地往鼻腔里钻。这一刻,老戴的眼角竟氤氲着泪光。从记忆中回过神来,踩着那些瓦砾,也踩着那段走了半个世纪的记忆,老戴大步地朝村外的路上走去。那声音,好听得如一首歌谣。

      

    版权所有,未经授权禁止转载、摘编、复制或建立镜像。如有违反,追究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