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媒体数字报 社长、总编辑:洪孟春 晚报热线:82220000 我要纠错 注册   登录
长沙晚报网 数字报 版面导航 日 星期 出版 前一天 后一天
返回版面

两见冰心

      金振林

      1978年12月,共青团中央在北京东四旅馆主办儿童文学学习会,湖南去了5人,会议期间除了冰心、严文井、叶君健、金近、冯牧、王愿坚、陈登科等著名作家讲课外,还有拜访茅盾和张天翼的安排……

      第一位开讲的是严文井,他当年63岁,正当盛年。他敞着圆脑袋,两目如炬,一开口就让大伙愣了一下:“我希望你们50个作者,都能成名成家,如果15年后,你们中间没有出名家,这个会就失败了。”

      此话当时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且是从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党组副书记、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的口中一字字吐出,学员们彼此一笑,精神为之一震。

      而12月8日上午,冰心的开场白更风趣和有意思。

      当年她78岁,身材瘦小,大概只有一米五几,两目炯炯,如同两颗闪亮的星星。冰心一开始就把会场气氛弄得很随和。她要会议主持人把“报告式”的会场改成一个圆圈,我们七手八脚忙了一阵,使严冬的会场显得生气勃勃,笑声欢语迭起,像个家庭会议了。

      冰心说:“我不是作报告,作报告要穿鞋戴帽。”会议主持人请她坐下来讲,她说:“我起点不高(指身材矮小),我站着讲。”人们报以一阵笑声。她一直站着讲了两个半小时,真是难为老人了。

      我手头珍藏着一本1926年5月初版的《寄小读者》,不知翻了多少遍,其中有些句子我都能背出来:“世界上没有两种事物,是完全相同的……只有普天下的母亲的爱,或隐或显,或出或没。不论你用斗量,用尺量,或是用心灵的度量衡来推测:我的母亲对于我,你的母亲对于你,她的和他的母亲对于她和他;他们的爱是一般的长阔高深,分毫都不差减。”

      欣赏诗文,崇拜其人,这是每个读者的心理,从小以来,我多么盼望有朝一日,能亲眼见到冰心呀!

      那天,终于美梦成真,我怎不欢欣!

      冰心是一位心理学家,开场白把气氛闹得融融之后,她来了个自我介绍:“我写《寄小读者》时,就不懂为小读者服务。1923年得到一笔奖学金,到美国威尔斯利女子大学读英国文学,我一辈子在孩子中间长大,我是大姐姐,还有三个弟弟,顶大的比我小六岁,他们还有他们的朋友,我走时,要我寄信,我不能给他们每个人写。《北京晨报》开辟了一个“儿童世界”专栏,《寄小读者》就在上边连载了。1958年写《再寄小读者》是人家给“将军”“将”出来的……我愿意干“小儿科”(指儿童文学),小儿科没人干,我来干,我要把我想的给孩子们讲一讲,我有一片爱孩子的心!”

      冰心谆谆告诫青年作家:“你要喜欢儿童,你不喜欢儿童你就不要写儿童,你不要拿儿童文学作敲门砖。”

      当冰心讲到这里时,有人祝愿道:“您会活到一百岁!”

      冰心讲了一句:“谢谢大家!”

      回湖南后,我们创办了《小溪流》杂志。这本杂志也流淌着冰心老人的慈爱!

      1987年11月,我到了北京,在北京语言学院阎纯德教授家做客,午餐后,他说:“下午陪你去看看冰心!”于是,立即打电话给冰心女儿吴青,联系后,我们直奔中央民族学院冰心寓所。

      途中,阎纯德给我讲了一则不是笑话的“笑话”。

      冰心已经八十七岁,离米寿只差一年!她的胯骨摔折后,基本上谢客来访,她也不出席任何社会活动!

      每天,她的第一要务是在巴掌大的本子上,写一张字条:医嘱谢客!或者其他同样内容的便条。据说,有一位邻居是冰心的崇拜者,他难见冰心,却发现门上有便条,是冰心的手迹,聪敏的他,等到晚边无人时,悄悄地把便条扯下。第二天,家人看见没有便条,又要冰心再写一张,反正写得快,贴得快,也被扯得快,几个月下来,邻人收集了冰心手迹数十张。也许多少年后,手迹拍卖,邻人还会发一笔小财哩!

      我忙说:“我有冰心的信和手迹十来件,留给我的子孙吧!”

      冰心坐在书房兼写作室里等我们呢。

      太阳从窗户射进来,一排靠墙的书架上摆满各色图书,还有镜框里她亲人和巴金的半身相片,真的是明窗净几,一尘不染。冰心娇小的身段,穿着朴实无华,从主人到装饰,真的是冰青玉洁。她两目有神,思路敏捷,只是比十年前白胖了一些,我问她最近写些什么?

      她说:“我的回忆录写到1926年。那年我获得文学硕士学位,回到北京,执教于燕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等校,1946年赴日本,曾任东京大学教授,1951年回国。”

      我以一个编辑的敏感,马上向她约稿。冰心婉拒道:“我已答应给《收获》了,不能再给别人。”我希望给《小溪流》选载一些,她诚挚地说:“答应了别人,选登也不好。”

      我又询问她的生活起居。她坦然地说:“没有什么大毛病,多少能吃两把米饭,晚上要吃安眠药才能睡觉,都是因为胯骨摔折,活动不多的原因。”

      接着,阎纯德和我,站在冰心身后合影。这时,吴青进来通告,几位海外来访女士已在外面等候良久,我们只好握手告别。这是真正的告别,从此,我再未见到敬爱的冰心。

      1994年冰心因年老多病,住进北京医院南楼,这一住就是5年,我心中一直怀念着她,关注她的近况。居然,在病中她还有新作问世,她在《我的家在哪里》一文中最后写道:

      前天下午我才对一位年轻朋友戏说:“我这人真是一无所有!从我身上是无权可夺,无官可罢,无级可降,无款可罚,无旧可毁;地地道道的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抽身便走的人。”

      1999年2月28日,冰心老人真的“抽身便走了”。

    版权所有,未经授权禁止转载、摘编、复制或建立镜像。如有违反,追究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