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寒
蝉是出色的歌者,是乡野的另一种表达。
蚱蝉像沉甸甸的果实,黑漆漆的,压弯了溪边的柳条,叫声此起彼伏,交错相应,连空气也被搅得沸腾起来。它们就这样,用歌声勾勒出夏天的轮廓。
禾苗在竭尽全力地长,菜地里的辣椒叉开了枝丫,开始有了树的威仪。黄瓜的藤蔓上牵出嫩黄的丝,弯曲,旋转,像一双双茫然的手,在寻找可以攀附的依靠。一串串枇杷甩开沉默的叶子,举起满树黄色的风灯,在风中闪闪烁烁,照亮了周围的草木和瓦房。雨不再温柔缱绻,像爱人的手抚过头发和脸颊,而是来去如风,噼里啪啦地使着小性子,在地上、草上、屋顶、狗和牛羊的背上腾起一阵阵青烟。眨眼的工夫,一切戛然而止。满天波涛似的乌云一哄而散,有时还像顽皮的孩子,顺手在天边抛下一道彩虹。阳光趁这个空隙,迅捷占领了大地,泥腥味在燥热中升起,如同酒香一样扑鼻而来。
黄褐色的螂蝉是抒情的歌者,孤独地趴在黄昏的高树上,不知疲倦地歌唱,旋律优美,像一首经过了时间淘洗的老歌,囊括了遥远岁月里的往事。那时,杨梅熟了,野樱桃也红了,辣椒枝丫上,一部分缀满了白色的花朵,另一部分挂满了一个个碧绿的辣椒。头顶的天空,东边的白云像雪山一样高耸,太阳坠落的西边,晚霞在蓝色的底板上荡漾,染红了远近的山脊,给一个黄昏涂上了忧郁的色调。
绿草蝉个头小,披着绿衣,栖息在柔软的丝茅叶上,嘶嘶地叫着,那声音单调,还有些枯燥,像一支古老的催眠曲。那是正午,风不知藏在了哪里,阳光又浓又稠,像黏稠的液体堆积在地上,空中到处撒满了花针,望一下眼花缭乱。草木蔫蔫的,叶子卷了起来,露出背面的白。鸟懒洋洋地叫,青蛙缩进了水里,蜜蜂还在不知疲倦地飞,人昏昏欲睡。
蟪蛄是孤独的歌者,在上午,独自低低地重复着一个节奏,像刚学口琴的孩子,在上面吹出唯一的音符。风低低地应和着,太阳躲在了云层背后,沉暗的天光洒落下来,四处冷冷清清。四叶草的花已经开败,荷花收敛了光芒,细小的莲蓬毫无知觉地从阔叶中举起,蜻蜓停在上面,一动不动,仿佛在沉思着什么。河滩上的牛也不叫了,一边安静地吃草,一边听河水默默地流动。
寒蝉又叫寒螀,分青色和红色两种,都有一身黄绿斑点的漂亮衣裳。它喜欢在午后忘乎所以地歌唱。一觉醒来,很多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风送来屋边林子里“西哟、西西哟、西西哟哟……”叫声,仿佛听到墙上嘀嗒响着的挂钟,在诉说这个下午的慵懒和漫长。阳光开始变薄,变瘦,变淡,在高高的垛墙上移动,脚步像老人一样从容。草树停止了生长,叶子里贮满了风雨,不同的颜色正在酝酿,似乎只要轻轻一弹,转眼就会流金溢彩。默不作声的菊花打起了朵儿,霜雪已经上路,大雁理好了行装,即将起程去追逐那片梦中的温暖。寒蝉的叫声一直在延续,不紧不慢,随着日子的流逝,越来越凄切,最终成为秋天的挽歌。
蝉唱如河,淌过夏天和秋天。往事凋零,万物荣谢,它的歌声里埋藏着光阴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