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文辉
时令刚入秋,挨近晌午,太阳有点热辣,空气有点沉闷,孙女对着拍照的亲爸直喊:快点啰,热!我倒是没怎么感觉到热,说真,内心似乎有点薄凉,是那种漫无边际的凉——荒凉!
想想看,连篮球场都草长盈尺,厂房屋漏窗破,蛛网尘布,全然没了往日国营厂矿的生机与气象;远近枝头上秋虫还在发出喑哑的嘶鸣,声音时短时长,有气无力,似在歇斯底里想要留住季节的脚步。时移世易,物是人非,心底忽然泛起一丝拔凉的滋味,鼻子一酸,想哭。
那年,我19岁,身心发育好像还不是很健全,好多事情都不懂,包括男女恋情,纯粹一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但浑身上下充满了朝气与活力,就这样,懵懵懂懂来到了青山冲。
刚开始,同学们在一起像亲姊妹,不分彼此,互相照顾,对人情物事之类并不敏感,每天没心没肺地无问西东,单纯得像草木自由生长。未经尘俗浸染的心灵,澄澈透明,不存一丝杂念。
生活看上去似乎很理想化,一起分配到矿山的几个同学,竟然还搞起了“集体主义”,男同学买菜,女同学做饭,俨然温暖幸福的大家庭。这样的日子好像没能维持多久,集体食堂就解散了。我搞不懂,好好的,为什么要另起炉灶分开单干?后来才明白,这就是生活,生活很现实,“集体主义”的模式,显然不适合一帮思维活跃的年轻人。搞到最后,就剩下我和莲还在坚守,一个煤油炉,煮饭、炒菜都是它,感觉很温馨,像小孩子在玩“过家家”。还别说,饭菜比食堂的可强多了。“我不想长大,长大后世界就没有花,我不想长大,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尽管我一直不想长大,但最终还是成功收获了爱情,后来,我成家了,莲毫无悬念地成了我的妻子。
“少年不知愁滋味”,好长时间我都像是混混沌沌,生活被我想象成既单纯又美好。妻子似乎理解我的天真烂漫,业余时间,我们一起种菜、养鸡,下河捞鱼抓虾。一开始我们向双职工家庭要了一块菜地,大约60平方米的样子,东施效颦般学人家的样,在一小块菜地里分别种上葱蒜、香菜、萝卜、白菜……随季节的变化,还会种上一些瓜豆之类,一小块菜地,仿佛要种出生机盎然的春天。干农活我不是很在行,一般都是看别人种什么,自己跟风种什么。翻土、整地、播种、栽菜秧、浇水、施肥、捉虫子……小两口几乎每天都会到菜地去转转,看到绿油油的菜苗慢慢长出来,好似一群朝气蓬勃的小娃娃,好有成就感,心里美滋滋的。
开春了,妻子说那块地该翻下了。我扛起锄头准备去挖土,妻喊住我,说,穿着西装皮鞋挖土不太合适吧?我脱掉皮鞋,换上工作服,踩着一双橡胶底解放鞋出发了。来到菜地,一顿猛挖,经过一冬干涸板结的土地,硬邦邦的,使劲翻过来一块土疙瘩,扬起锄头敲下去,砰的一声,尘土扬起,像在冒烟。好不容易挖到三分之一的样子,我那双不争气的手就开始红肿,还打了好几个血泡。不一会,妻子过来了,看我蹲在地上用嘴轻轻吹着血泡,那一刻,仿佛有种母性的光辉在她眼里悄然涌动,她拉起我的手放进水桶做冷处理。手上感觉轻松了,骨子里的男子汉气概也上来了,我从妻子手中抢过锄头,拉开架势继续“蛮干”。妻委婉说道:“哎,看来你还是更适合拿笔杆子。”
阳光之下,大地之上,夫妻双双,你挑水来我浇园,演绎现实版的“天仙配”,俨然把小日子过成了菜蔬藤蔓,叶绿花红。感觉美好的生活到处充满了阳光,周遭风柔柔的,时而轻抚着你的面颊,时而扯扯你的衣襟;树木染上了一头浅绿,大地焕发出勃勃生机。
一别三十二载,在故地重游的路上,妻问我“还记得那条小河吗?”怎么会不记得呢?一条充满罗曼蒂克的河流,爱情、婚姻、家庭,还有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与这条河流息息相关。即便踏上归途,也忘不了来时的路。人生,聚散离合,有常无常,一路跌宕,如今,剪一段烽火流年,一回头,竟真切地触摸到了老年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