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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土地 红砖窑

      黄利平

      翻过家后面的峨嵋岭,经过鳌鱼口的渔场,然后转入一条笔直的机耕路,这条土石混合、高低不平的路,晴天灰尘漫天,雨天泥泞不堪。沿着这条路直至河边,跨过一座古老的石桥,望到第一户人家就是我的外祖母家。

      那条河叫祁水,起源于我们县境内最西边的四明山东侧,流经外祖母家门口的这一段应属中游了,河道宽绰,水流平缓,一路向南,最后在祁阳的浯溪镇汇入湘江。我在外祖母家生活过多年,这条河流曾给我的童年留下很多难忘的回忆。

      儿时的农忙时节,从开春后的播谷种、育秧苗,到后面莳田、守水、双抢、上交公粮,直至中秋过后,晚稻归仓,年复一年,以至于让我产生了一种童年无比漫长的错觉。农忙过后,大人们还是闲不下来,这正是烧红砖窑的黄金时期了,在打工浪潮兴起之前,这是我们乡下为数不多的用劳动力换钱的营生。

      没有烧制的砖头,就没有我们居所的进化。在漫长的农耕时代里,用红砖盖新房,好像是父辈一代的人生目标与终极追求。外祖母家所在的那座山头,是上等的红土地,这种土质黏性非常好,不含石子瓦砾,适合种植花生和制作砖泥坯。因此,当地人就地取材,用红土地烧制红砖,闻名遐迩,鼎盛时期,曾有十来个红砖土窑同时点火开烧,蔚为壮观。周边县市如祁阳、邵阳、耒阳都有车辆来拉红砖,出出进进,忙得紧。

      大舅是个烧窑里手,其实,他干任何事情都是一把好手,砌匠、木工师傅、拖拉车司机、瓦匠、养猪大户……哪个行当来钱快他就做哪行,用今天的话说,他一直在追赶风口。每个行当他从来没有拜过师学过艺,都是无师自通,且做得有模有样,风生水起,他的头脑好使,是位聪明精干的乡里人。

      红砖的烧制过程,看似是与泥巴打交道的体力活,实则也算得上是精细手艺,从和泥、制坯、翻晒、装窑、烧窑,每个环节都是有讲究的,如果没有足够的经验与技术,那烧出来的极有可能还是土坯子,尘归尘,土归土,一年的辛勤汗水恐怕是只能浇灌红土地上的野花野草了。好在有大舅掌舵,经他点石成金之手,化红土为红砖,窑匠们那些烈日下的汗流浃背,那些夜风中的披星戴月,才变得充盈而有意义。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那片红土地度过。一垄一垄的砖坯之间,有我深深浅浅的足迹;我也曾使命摇动手中的蒲扇,让窑洞中的木材和煤炭烧得火旺;刚出窑时的红砖带着大地的温润,坚硬如铁,将我的手划得鲜血直流;颤颤巍巍地站在十几米高的窑顶,秋风从裤管穿过,宛如一场模糊的梦。岁月倥偬,回首已近三十载。

      当地烧制红砖窑的历史并不算太长,毕竟,那片红土地上长满红砖房的时候,已是20世纪90年代末期了。当然还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我记得有一年祁水河发大水,滔天的洪水如无情猛兽,将两岸的土房子夷为平地,人们无家可归,被逼迁徙到山坡上建起了红砖房。

      世纪之交的一个腊月,我第一年上大学后从武汉回乡,去大舅的窑场工地,他正和工人们忙着装窑,那已经是村里最后一个窑场了。他笑盈盈地询问我大学生活如何,我一边摩挲着刚刚出窑的红砖,一边向他诉说大城市的繁华,兴奋溢于言表。

      而后,如你所见,浩浩荡荡的城镇化扑面而来,钢筋混凝土拔地而起。我大学毕业后很少回到乡下,混于时代洪流,寄于城市一隅,舅舅和窑匠们也早就停止了烧红砖窑,一段民间乡人烧红砖窑的历史,或明或灭,就此隐入烟尘。

      起风了,命运不可知。你看月亮没有心灵,依旧照耀大地……

      大地微凉,只有明月照着祁水,泛着银白的浪花汩汩南下。一代人的青春,如淬火而出的红砖,坚硬而铿锵,山上长出来的参差不齐的红砖房,见证了窑匠们的日月星辰和胸中丘壑,是一代人的青春家园和肉身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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