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正尹
东方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老陈已经蹲在麦田埂上。他轻轻攥住一株麦穗,拇指食指一搓,青麦粒就蹦进掌心。沾着露水的麦仁圆鼓圆鼓的,咬开时渗出乳白的浆汁。“灌浆了。”他对着田垄微笑,惊起两只正在啄食的麻雀。
大地在立夏时节发出信号,麦子们齐刷刷低垂了穗子。前几日还直挺挺的麦芒,现在温顺地弯成钩,在晨风里互相致意,沙沙作响。老陈沿着田埂漫步,裤脚拂过野豌豆蓝紫色的小花。这些长在田边的精灵比庄稼更懂节气,藤蔓上已经结出毛茸茸的豆荚,轻轻一碰就会“啪”地绽开,把黑亮的籽粒送回大地怀抱。
菜园里正上演着立夏的狂欢。我拨开南瓜叶,发现藏在底下的花苞绽开了金黄色的笑脸。蜜蜂们嗡嗡地忙碌着,后腿沾满花粉,恰似戴着毛茸茸的金色护膝。蚕豆秆已经长到齐腰高,豆荚鼓胀得快要撑破青皮。摘下一个掰开,嫩豆子排成月牙形,轻轻一掐就渗出清甜的汁液。竹架上缠着的黄瓜藤正在表演生长魔术——昨日傍晚还只有纽扣大的小瓜,今早突然蹿出三寸长,顶花带刺地悬在藤蔓上。
日头爬上树梢时,村南的水田里传来欢快的踏水声。福海叔弯着腰在秧苗间行走,手指宛如梳子轻梳稻丛。早稻正在分蘖,原本单薄的秧苗现在生出许多新茎,把田水染成翡翠色。他小心地拔除稗草,那杂草比稻苗长得还旺盛,根须上沾着晶莹的水珠。“长得真精神。”他轻声赞叹着,把稗草整齐地码在田埂上,惊起几只正在休憩的白鹭。
正午的树荫下格外热闹。几个歇晌的妇人围坐着剥新蚕豆,豆荚爆裂的脆响此起彼伏。穿红背心的小孙子用麦秆编成精巧的笼子,里面住着一只油亮的纺织娘。那虫子怡然自得地啃着嫩麦叶,锯齿状的小嘴忙碌不停。“立夏尝三新嘞!”张家媳妇变戏法似的捧出青杏子,酸甜的滋味让孩子们眼睛弯成了月牙。树影里飘着麦仁粥的清香,混着阳光烘焙泥土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夕阳把稻草人的影子越拉越长,老陈又回到麦田。他带着新扎的稻草人,仔细安放在田角。彩布条在风中轻盈舞蹈,温柔地守护着即将成熟的麦子。“再等十天。”他抚摸着麦穗轻声说,仿佛在与老友约定。晚风掠过麦浪,把整片田野推成起伏的绿绸。远处传来蛙鸣,一声接着一声,应和着大地深沉的絮语。
星星悄悄点亮夜空之前,萤火虫从芦苇丛中翩翩飞来。这些提着灯笼的舞者,有的停在南瓜花上小憩,有的在稻叶间穿行,把农田点缀成流动的星河。我蹲在田沟边洗手,指尖忽然触到个柔软的小东西——是一颗早熟的野草莓,红若玛瑙,藏在草叶间静静等待被发现。这恰是大地在立夏时节最本真的告白,不用言语,只把甜蜜藏在季节的衣襟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