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燕
鸟儿清早就叽叽喳喳，太阳刚刚拨开白色的雾纱，从树林里跳出来，门前的小路上，时不时走过三三两两人群，大抵都是上了年纪的，带着小孩，每每有人走过，免不了热情地招呼：“走，赶场去咯。”“好咯，好咯，你等哈我啥。”
赶场就是赶集，这是乡间的节日，哪家不去，倒显得有点不可思议。每个月逢三、逢七的日子，小路丢掉了平时的孤寂，熙熙攘攘，乐坏了树丫间的红嘴长尾兰雀，摇着彩色的长尾巴，吱吱呀呀地飞过来、飞过去。
门不用关，轻轻带上即可，穿上能跑得最快的鞋，带上爷爷奶奶给的零花钱，跟着小路上的队伍，似乎在赴一场等待已久的约会，甜甜的滋味在心头升起。
上一次场上没有买到的画册，那个摊主还会来吗？上一次喜欢的绿色的小玩具不知道还有没有？上一次的同学是不是还可以偶遇到？上一次……我们几乎带着风一起跑，路边的小草被风摇得直晃着脑袋，似乎在嗔怪我们这一群喧闹的小孩。
平时冷清的街道，一下子被无数的脚印、无数的吆喝声，还有油炸食品的香气覆盖着。菜农们晃悠晃悠着扁担，一头是挑的带着露珠的青菜，另一头就是对生活的期盼与向往。商贩们展开遮阳篷布，没有华丽的包装，一件件五颜六色的衣服敞开在货架上，那些青绿橙红的水果，静静地躺在铺在地上的蛇皮袋上，等着最淳朴的交易。才几天不见，那些远道的乡亲拉着手、拍着肩，李家长、王家暖，总有说不尽的话，即使不买任何东西，那升腾在指间的烟火气、淳朴的亲情，也足以治愈世间戳开的沟沟壑壑！
小孩子赶场，除了喜欢人头攒动的热闹，还有那些个头小的可以装进口袋的玩具、毛茸茸的玩偶，摸了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爷爷奶奶笑着，摸摸我的头，一番讨价还价后，那些小小的玩具就会成为我的囊中之物。多年后，回望那些讨价还价的瞬间，又何尝不是生活中沟通与权衡的哲学。
做糖画的老人每次赶场必来，兴许是生意好，又或许是周边的孩子们给他的成就感吧。他白色的胡须，银色的头发，微眯的双眼正注视着快要成型的一条龙，上上下下间，如行云流水般，龙头、龙鳞、龙爪，最后是点睛之笔，右手有力地一收，龙眼一点，那飞腾扶摇之势便活起来了！老人捋了捋胡须，满意地把自己的作品递给我的奶奶，然后在周边孩子羡慕的眼光里，在奶奶慈爱的目光里，我轻轻地舔了一下，甜甜的，那种甜味，不腻、不发酸，淳朴得没有后劲，一直记在我的心里。
长大后回农村的机会越来越少，儿时单纯的甜已经被生活的酸、苦、辣中和，有时感觉生活就味同嚼蜡，直到去一个小城赶集，那种久违的甜又从心底升起。
小城的赶集不在乡村，而是集中在城市某一个小区的街道旁，固定的日子才有，他们说得更直接，叫“赶街”。紫色无花果端着柔软的身子，黄色的百香果散发甜腻的香味，橙色的小南瓜呆萌着奇丑无比的脸，一元一堆的香葱带着白色的根须，三元一堆的青菜带着新鲜的水滴，五元一堆的藕伸出白色的手臂，没有讨价还价的过程，没有精打细算的几斤几两，大致一堆，或多几个，或少几个，都不会计较，摊主的菜很快销售一空。其实不斤斤计较的人，却赚到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当你不再计较每一分得失时，世界反而给你幸福。
当然，最让人难以忘记的是菌子，从深红到明黄，从墨黑到葱白，一眼可以感受到自然的丰富与繁杂。那五颜六色的菌子撑着小伞似的，自带光芒。伞盖下是褶皱的迷宫，坠着清晨采集的凝露，带着日出阳光的味道。是不是伞盖下的孢子从采摘人手中振落，穿过松针遗留的缝隙，在温润蓬松的土壤里，自由自在地生长？此时，我的眼前可能就是热气腾腾的火锅，鸡枞菌丝丝缕缕的纤维感、奶浆菌褶皱褶皱的脆爽感、竹荪丝瓜烙般吸入汤汁的包容感，就会搅动味蕾，深入舌根。
刺激我的味蕾的还有新鲜出炉的包浆豆腐，像是穿着金黄的铠甲，鼓着个大肚子，在点点红色的辣椒汁里翻飞，一口咬下，肚子里的豆腐脑瞬间柔软在舌尖，分不清是脆还是软，裹着辣椒汁的咸香，冲击着我的鼻翼。近处好几大盆的菌干乌黑着身子，裹在红油之中，散发出独特炭火烤出的香味，尝一尝，嚼劲十足，鲜香满口。卖菌干的小姐姐，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材，笑容可掬的面庞本就引人注目，那吆喝声带着高低平仄的韵味，让人联想到某一段深藏在心里的动情故事。
儿时家乡的赶场，是满满的回忆；小城的赶街，是满满的惊喜。赶集也好，赶街也罢，赶的是俗世的烟火，也是人间最真实、最朴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