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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到雪乡过新年

      晓寒

      从一场雪飞越到另一场雪,从我的南方,到异乡人的北方。

      我热爱这人间雪,与年龄无关,与城乡的迁徙命运的辗转浮沉也无关。我的人生,总在等待雪的到来,一场雪刚刚消融,又开始等待下一场雪,就像等待一个顶风冒雨前来造访的故人。雪花纷飞的日子,万物被朦胧浸漫,仿佛从现实穿越到了梦境,从一个熟悉的地方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土地,它总是唤醒我内心那份新奇与纯真,让我想起土地、种子、丰沛的雨水和瀑布般的阳光。它们生机勃发,光芒照耀,如未来,关乎着纷纷扬扬的爱与希望。

      这些年,南方也偶尔下雪,细细的,碎碎的,节制、收敛,像畏畏缩缩的脚步。稀疏的雪花,打白了屋顶、山头,枯瘦的河流以及静水中裸露的石头和沙洲,这冬天便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像冬天了。面对一帘萧索,不必去追忆童年的雪和少年的雪,即使再盛大再恢宏,踏雪而歌的雪,满头雪花的雪,都已成为岁月的流云,那个堆满欢笑的雪人,也早已回到了故乡。

      所以,我要去北方过新年。我喜欢北方的雪,那么蓬勃,那么丰盈,那么意气飞扬,天空慷慨,大地敞开,坦然接受白雪的冒犯。枝枝丫丫上饱满的雪花,结成瓣,结成朵,结成串,像极了南方春光里争先恐后的杜鹃,它们如灯盏,灼灼的光照亮了人间每一条裂缝。北方的冬天,只要迎来一场雪,便有了春天的气象。

      我启程了,在一场零零落落的雪里。当我腾空而起的时候,像一只在洞穴中蛰伏了多年的土拨鼠,挣脱一身的束缚,自由与欢乐像潮水漫过内心的沟壑。细细的雪花,如五月的梅雨,我将穿过这场漫长的雨水,抵达夜如白昼的雪乡。

      雪乡的雪,如一场骤雨,把我浇透。它们肆无忌惮地飞舞,如一群惊飞的蜂鸟,拍打着翅膀向着我扑来,一转眼,我仿佛回到了那个雪花满头的少年。寒气在我的身上弥漫,触手可及,我穿过它们,凛冽的空气进入我的身体,鼓荡我的肺叶,催开一片绿色,是江南的绿草离离杨柳依依。

      迎接我入住的是木屋,鄂伦春人叫“莫纳”,屋顶斜坡上铺满了雪,像两面斜搭着的镜子,屋角是参差不齐的冰凌,后面的林子,莽莽苍苍,一直扯向风雪深处。这般的木屋置入这般的背景中,让一座建筑的独立和桀骜袒露无遗。木屋看起来有了年头,横竖排列的木头,色泽灰暗,像陈年的稻草。檐下的红灯笼,窗两边悬挂的大红辣椒和玉米棒子,是雪乡的符号,在倔强的独立里折射着烟火与热烈。

      一切正合我意,我喜欢这些经历了无数风雪的木头,淘尽了生涩和傲慢,除了木头的残香,风雪的余烬,剩下的全是时光的温柔。我和它萍水相逢,却没有时空的隔阂,仿佛似曾相识,如同我穿过茫茫人海,找到要找的那个人。我在屋子里的一举一动,都无需刻意和伪装。

      炉子烧起来了,劈柴高高堆起,火星噼里啪啦地飞溅,即使在白昼里,也有萤火划过的感觉。屋子里暖和极了,窗外,雪花仍旧塞满了天空,偶尔有鞭炮炸开,热热烈烈的,年的味道就在这风雪中飘荡。

      我就在木屋里,听着风,听着雪,听着无声的河流,也听着断断续续的鞭炮声,等待着除夕的到来。

      年前的夜晚,酒得温好,在雪乡过年,酒更是要喝的。按我老家的习惯,放点姜丝,加点葱花、枣泥,如此,热烈与温柔,矜持与放纵,都融入一壶煮好的老酒中。家人不喝酒,那我就独自举杯,和天地和风雪和白山黑水对饮,自然不必喝醉,人生可以大醉,只是不该在此刻。但要喝出一腔豪气,喝出一股力量,喝出骨子里的酣畅河流,喝出对来日的期待和畅想。即使两鬓灰白,依然相信,远方不远,未来的日子,风景俯拾皆是,长缨在手,壮士出山,剑气如虹。

      然后,我抛下炉火,走出木屋,顶着满天星斗,踩过漫天的鞭炮声和人群的欢呼声,去往茫茫的雪野。长风浩荡里,我什么都不会去想,我唯一告诉自己的,就是遗忘。遗忘卡夫卡那个风雪中的城堡,遗忘帕慕克那场雪和他说的那句话,他说:“那么请您说说,是谁下的这场雪,这雪的秘密是什么?”遗忘川端康成那个穿过长长隧道的雪国,也遗忘大先生写下的经典:“那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遗忘应该遗忘的一切,像一条河流进另一条河,一场风吹走另一场风。

      人生是一个省略号,由一个又一个句号组成,一个句号就是一个节点。如果说,生日是一年中的节点,那么,年就是一生中的节点。在这样一个节点,最该学会的,就是遗忘。遗忘过往,放下负累,在雪乡的雪地里轻松前行。

      我就踩着星光和雪光,一直往前走。眼看就是除夕了,我想,过年的钟声将会在雪乡敲响,那也是我内心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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