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丽霞
屈原以身殉国,自沉汨罗江一百年后的某个夏日,江边走来一气度不凡的青年书生。他不断向捕鱼的年长者打听屈原和他投江的具体位置。多年过去,很多事,已经模糊,但经多位长者不断补充,屈原的形象慢慢清晰。书生谢过长者,继续沿湘江北上,往长沙方向赶。
这位打听屈原的书生,便是24岁的贾谊。公元前176年,因受同僚排挤,贾谊外放长沙,任长沙王太傅。少有才名的年轻人遭遇远离朝堂降职降薪的打击,内心的悲愤无处诉说。从长安到长沙的漫漫路途,听说了屈原,找到了倾诉对象,特意来此敬吊。
屈原,战国晚期楚国的贤能之丞,爱国诗人,中国浪漫主义文学奠基人,作《离骚》《九歌》《九章》等。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求索”精神,深深地打动了贾谊。 “国无人兮莫我知也”,更让身处蛮荒之地的贾谊找到了知己。
贾谊联想自己的经历, 留下《吊屈原赋》。既是吊唁,同时抒发自己的悲情。但贾谊并不赞同屈原以身殉国的行动,他认为尽管环境恶劣,也应当顽强地活下去。
《吊屈原赋》首次确立了文学层面的屈原形象。这种形象并非出自贾谊本人的虚构和想象,而是基于一定地理范围内口耳相传的记忆,即王逸所称的“楚人高其行义,玮其文采,以相教传”。屈原形象的演进轨迹和《离骚》的早期流传状况,呈现出细腻生动的文学史图景。
时光又过了半个世纪,作为屈原贾谊铁粉的司马迁,在撰写《太史公书》(史记)时,将两位不同时代、不同经历的文学大家合为一传,庄重地写入了史书。书中的屈原形象更加丰满、立体,充满了悲壮感。其中多少代入了司马迁本人的经历和视角。
此后,屈原并没离去,在文字里一次次活过来。文人们不断将屈原写进文字,感怀屈子命运,自然和自己贬谪的际遇联系起来。
这里有安史之乱爆发后,四处漂泊的杜甫。大历三年(768)初,杜甫得知好友韦之晋从西蜀改任衡州刺史,决定到湖南来投靠他。这年秋天,杜甫在成都买舟东下,沿长江经城陵矶进入洞庭湖。在岳阳稍作停留,又溯湘江而上,于次年春天来到长沙,进入已属长沙北界的乔口。在这里写就致敬屈原的诗作《祠南夕望》
杜甫舟过乔口不远的湘夫人祠,夕阳落入山下,余晖洒满江面。杜甫独立孤舟“山鬼迷春竹,湘娥倚暮花。”回想花竹幽冥,怀想着屈原的故事,更觉凄凉,暮色中的花也是那样迷茫。 最后杜甫忍不住感叹“湖南清绝地,万古一长嗟”。迁客旅人莫不经过这个清绝之地,让人感叹不已。
朝代更迭,屈原的形象越发丰满。“独钓寒江雪”的柳宗元,因参加王叔文领导的政治革新运动失败而被贬为永州司马。柳宗元年幼时,母亲卢氏常以屈原的精神来教导他,目睹流离失所的百姓生活后,他立志效仿屈子,为天下求索真理。进士及第后,经历了十余年的实干历练,柳宗元投身社会革新,决心“激浊而扬清,废贪而立廉”,但他积极参与的“永贞革新”只持续了140多天就失败了。
屈原的形象在柳宗元的心里已经住了很久。公元805年柳宗元被贬途经汨罗江,心中涌动的情感挡也挡不住。
理解一个人,往往是和这个人的际遇相同时。柳宗元来到偶像的殉难地,采摘杜蘅花放置江畔,悲从心起,和读先生遗作时一样,双泪滚落:我对现在为官者感到忧心忡忡。他们一个个只为一己私利着想,哪个关心国家的治乱兴亡,我只好反身自守默不做声。改变不了现状,只有长怀先生永不遗忘。
这次凭吊,柳宗元留下《吊屈原文》,既说屈原,也说自己,两人成了一人。
大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文字留住了屈原。文字中的屈原是不一样的,带着每个人的生命符号;文字中的屈原又是一样的,精神永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