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家门前有条沟

文｜成小潇

多年前的一天，读小学三年级的女儿放学回来，对着正在做晚饭的我说，妈妈，别人造了一个句子，老师不喜欢，但我觉得很好。我一边忙乎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什么句子呢？说给妈妈听，看妈妈喜欢不？女儿说，用“难过”造句，这个句子是这样造的——我家门前有条沟，难过。

我不由得笑起来，接着又大笑起来，小孩子就是脑洞奇特，能造出这样的句子来！我边笑边看向女儿，却发现她满眼泪水。

我一个急刹车止住了笑，俯下身去问委屈巴巴的女儿，是不是你家门前也有条沟，是不是有些事让你很难过？

是的！女儿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

女儿说，易小桐打我。他每天都打我。有时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有时在教室，老师不在的时候。

我问，他为什么打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啊，他说喜欢打就打啊。

我顿时意识到事情有一点严重。女儿是班上最小的学生，又长得文文弱弱，大概小孩子也知道，柿子要捡软的捏。喜欢打就打，想打就打，不需要任何理由的欺负，这分明是一种校园欺凌啊！

我又问，你跟老师讲过没有？女儿说，跟老师一共讲过三次。老师在班上批评了他，但是他放学的路上还是打，还喊别的同学一起打，他说越告诉老师越要打。

我一把抱住女儿，我可怜的孩子，在父母看不见的地方，她经受着怎样的委屈？有多久了？我轻拍她的背安抚她：宝宝不伤心，这事让妈妈来帮你解决。

女儿犹豫着说，妈妈，你可能也解决不了。我道理也跟他讲了，老师也批评了，他就是不改正啊！

我看着女儿的忧伤与沮丧，顿时保护欲爆棚，豪气地说，妈妈答应帮你解决就是可以解决的！女儿仍然半信半疑地说，那万一还是解决不了呢？我说，大不了我们去打回来！

这只是一句戏言。其实我当时心里想的是，有必要去找易小桐家长沟通一下。校园欺凌看似小事一桩，不违法、不犯罪，但是却可以造成他人肉体和心灵的实质性伤害，有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出年少时被欺凌、被侮辱的阴影。况且，校园欺凌到最后受伤害的不只是被欺凌者，欺凌者一样会受到伤害。当欺凌者长大，会有意无意地把校园暴力文化带到社会中去，以霸道为本事，以不讲道理为能耐，横行社会，终至违法犯罪。在这事还不算严重的时候，学校、家长、社会都应该警醒并全力制止。

第二天一早，我送女儿上学。因为学校与家一墙之隔，平时是不接送的，但现在有必要给予她心理上的支持，给她壮胆。我送到校门口，帮她整理好书包，我说你要勇敢一点，不要总是怕他，总是畏畏缩缩的他就会更加欺负你。你要抬头挺胸，拿出一付不怕他的样子来！女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下午我下班回到家不久，女儿回来了。乱纷纷的头发，满身泥灰，校服的拉链也扯烂了。却不知为什么，就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一扫颓废、蓬勃向上的气势。

她一开口就把我震住了：“妈妈，我今天打了易小桐！”

我吃惊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可以打架？

女儿说，上体育课的时候他又来扯我的头发，我要他别扯了，我说我会生气的，他还是扯，还是扯。过了一会，他弯腰去系鞋带的时候，我猛地一扑，骑到他的背上，拿拳头使劲捶他，还抓了他的头发和脸，还有三个女同学，也帮我一起打。后来老师批评了他，也批评了我，但是，妈妈，我不难过了！

我哑然失笑。是不是我扬言要打回来、要她勇敢一点就被她听进心里去了，这算不算以暴制暴？会不会招来更大的报复？

我立马打电话给女儿的班主任，表示了歉意，并要了易小桐家的地址，说想上门去沟通，道个歉。

易小桐的家离得不远，他的父母下岗后外出打工，他和爷爷奶奶吃住在一个不大的小卖部里，做些小日杂生意。

我去的时候，他爷爷奶奶正在忙，我没有惊扰老人。心想，要沟通也要找他父母才好。看到门口有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一付混不吝的样子，我几乎肯定就是他了。我说，易小桐，我是谁谁谁的妈妈，我们聊聊好吗？他瞬间有些紧张，有些躲闪。我指着他脸上的抓痕问他痛不痛，我说你看你总是欺负人家，结果她们联合起来对付你了。我已经批评她们了，但你也要改正错误。同学是一起学习的，不是一起打架的，如果是一起打架的，那就叫“同打”了对不对？他扑哧一笑。我说，你经常打同学，同学的父母好心痛的知道不？他们就算不打你也会报警，让警察抓你去黑屋子里关起的。答应阿姨，以后不再欺负同学了，做个好小孩可不可以？你看你爷爷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辛苦赚钱送你读书，多不容易啊，他们如果知道你在学校不认真读书还老是打架会很伤心的。

我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便盯着他的眼睛说，做一个好小孩可不可以？他点了点头。我说那你同意了哦，男子汉说到做到，我们吃个冰激凌庆祝一下怎么样？他又笑了。

其实小孩并不是天生的坏，放任不管、让他不知事物对错才调皮顽劣的。

多年后的今天，某童星因校园欺凌跳楼的新闻勾起这段旧事。我庆幸当初因为我的及时介入，避免了可能的不幸。我的女儿已经成长为一个勇敢、正直、善良、凡事讲道理的孩子，一如我希望的那样。我跟她提起曾经的事，她说，我始终记得妈妈您当时说的那句话，每个人都应该不被别人欺负，也不欺负别人，不作恶，也不被作恶。后来，我在学校是这样，走入社会也是这样。谢谢妈妈及时为我填平了“我家门前那条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