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蔡英：诗酒趁年华（有声）

　　近日，读到苏轼的《望江南·超然台作》中的“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时，有一种伤感萦绕在心头。熙宁九年，苏轼登超然台，眺望苍茫烟雨，触动乡思，写下了此作。 “诗酒趁年华”，表明了自己超然物外，忘却尘世间一切，而借诗酒以自娱的心怀。当然，我们也可以换一种角度来看，即使离却人间天堂杭州，贬到偏远穷地的密州，诗人还能保持豁达的处世态度，用一壶清茶一首新诗的浪漫情怀对待万事万物，实在难得。

　　现在想来，古人真是够浪漫的。得了新采的头道茶，便要邀请好友们煮茶品茗、谈诗论道了，那份迫不及待的心情让人莞尔。茶雾缭绕之中，友人们一面品新茶煮清酒，一面吟小诗作新画，该是多么温暖的画面。这样的场景里，诗人的思乡忧愁之情必然要淡化许多，由此可知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正是在好茶好酒里熏陶浸染出来的。因身体原因，我并不能喝酒，却喜欢时常同友人们一起品茶，这种茶酒氛围里的赏心乐事倒是见过不少，佳话颇多。

　　夜色茫茫，一壶汤色陈红的普洱，或一杯清澈澄明的青山绿水，一道醇香四溢的金骏眉，或养胃或清热或排毒，各有妙处。友人们伏案疾书，或写或画，亦有不闻窗外事捧着诗本的书虫，皆安静自在。茶清墨暖，书香檀味，在柔黄的灯光下，更显得如梦境一般美好。心里常感叹，这样的氛围，大约可以做得神仙了。

　　喝酒则不同，杯觥交错、你敬我回之间，气氛便喧闹热烈起来。平时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友人们顿时欢快起来，放开喉咙大发议论之词：从儒学探讨到佛学，从《古文观止》谈到《红楼梦》；从黄帝内经的养生之道，到四书五经的修为之道；从世事人情谈到理想目标，从古时的“路不拾遗”聊到当下的道德重建……皆是各抒己见，论而不争。这时，酒至半酣，一位年长的友人便声情并茂地朗诵《将进酒》，他缓缓伸出双手，高声吟起：“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当他提高声调朗诵到“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时，发出一阵阵明朗的哈哈大笑。大家不由鼓起掌来，但过后则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谁敢说李白的人生愁闷不是今天仍在重复上演呢？

　　这位令人起敬的友人，不仅擅长书画，在此领域有较高的造诣，且生着一副好歌喉。喝到脸庞全红时，半醉半醒之间，必要高声唱起“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他唱得极专业，更准确地说他是用心在唱，用自己对歌词旋律独特的理解在吟唱心声，所以唱得饱含深情。当唱到“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时，有一种质感的沉重，带着我们穿越时空，来到烽烟四起、战火纷飞的年代。仿若低头一看，什么王侯将相，什么功成名就，身前荣耀至极、花团锦簇，死后终化为荒冢一堆、白骨一地的结局。其实，人生之所以苦，就苦在被一颗贪求心、嫉妒心、嗔怪心等欲念所束缚，永远无法达到简单快乐圆通的境界。

　　茶里求禅，酒里悟道。世人总是将个体看得过于重要，有点成绩便要露出不可一世的骄横，其实每个人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有独特的成绩，可谓“天生我材必有用”。人家之所以谦虚礼让，不过是他的内敛和修养罢了。当他人得意时，便止不住衣锦还乡炫耀，殊不知这种富贵难保长久。富也不过三代，何况更多的情况是昙花一现的短暂。失意时，便止不住怨气冲天，好像全世界都辜负了他，恨不能昭告天下其委屈与不平。殊不知，人在历史的长河中，一个浪花也算不上；在宇宙之间，甚至就连粒微尘也抵不了。看透世事是一种智慧，为人处世平和却不与世俗相违背则是更难得的豁达。出世是看透世情险恶的逃避和隐居，入世则是行善心、持正义的漫长道路，更是一种巨大的勇气与担当。这些儒道释皆有指评，而且皆是相融相汇、殊途同归的大智慧与大圆通。

　　盈盈灯下，雪花飞舞，茶酒飘香。如此雪夜，如君不若执上一壶浊酒，带上一盏清茶，与朋友共饮成趣，把酒说诗，岂不失人生一大快事？